题图 / Can Dagarslani

当我进入老年

不娶年轻女人。
不和年轻人作伴，除非他们很想这样。
不易怒或阴郁，抑或多疑。
不看轻当下的风气，或俏皮话，或时尚，或人物，或战争之类的。
不喜爱小孩儿，或让他们太接近我。
不对同一群人一遍又一遍地说同一个故事。
不觊觎。
不忽视体面或清洁，以防堕入污秽。
不苛求年轻人，而是宽容他们年轻的蠢行和弱点。
不被不诚实的仆人或他人影响，不听他们的话。
不随便给人建议，或麻烦任何不渴望被麻烦的人。
要恳请好朋友们来告知我，这些决心我哪条没做到或忽视了，具体是哪件事；并据此改正。
不话多，也不多谈自己。
不吹嘘我过去的美貌，或力量，或女士们的青睐之类的。
不听信奉承话，或妄想我会被一个年轻女人爱上；要痛恨并躲开那些来抢遗产的。
不主观臆断。
不预设自己会遵守这全部规则；恐怕我一条都遵守不了。

作者 / [英国] 乔纳森·斯威夫特
翻译 / 松子

When I come to be old

Not to marry a young Woman.
Not to keep young Company unless they reely desire it.
Not to be peevish or morose, or suspicious.
Not to scorn present Ways, or Wits, or Fashions, or Men, or War, &c.
Not to be fond of Children, or let them come near me hardly.
Not to tell the same story over and over to the same People.
Not to be covetous.
Not to neglect decency, or cleenlyness, for fear of falling into Nastyness.
Not to be over severe with young People, but give Allowances for their youthfull follyes and weaknesses.
Not to be influenced by, or give ear to knavish tatling servants, or others.
Not to be too free of advise, nor trouble any but those that desire it.
To desire some good Friends to inform me wch of these Resolutions I break, or neglect, and wherein; and reformaccordingly.
Not to talk much, nor of my self.
Not to boast of my former beauty, or strength, or favor with Ladyes, &c.
Not to hearken to Flatteryes, nor conceive I can be beloved by a young woman, et eos qui hereditatem captant, odisse
ac vitare.
Not to be positive or opiniative.
Not to sett up for observing all these Rules; for fear I should observe none.

Jonathan Swift

乔纳森·斯威夫特是《格列佛游记》的作者。一个善于讽刺的人，往往对人对己都有点苛刻，即便有时隐藏得很好。读这首诗，可以想见作者眼里，某些“老年人”有多么不堪，乃至要专门记下他们的种种，用于未来自省。

然而在信息检索的过程中，我意识到这一切没这么简单。乔纳森·斯威夫特生于1667年，死于1745年，终身未婚娶。写作本诗的1699年，是他的恩师兼领导去世的年份。很多研究者认为，斯威夫特在本诗中提到的多条老年应避免的毛病，正来自于其当时刚去世的恩师。

更有意思的是，斯威夫特一生的红颜知己史黛拉，正是其恩师家仆人的女儿（亦说可能是其恩师的私生女）。斯威夫特在她八岁时就担任其家教兼玩伴，在她十五岁时重逢，盛赞她是“全伦敦最漂亮、优雅又和蔼的年轻女人”。他们的“友谊”维持了一生，有传闻他们曾在主教的见证下秘密结婚。另一些研究者否定了这一说法，毕竟斯威夫特声称，自己一生从未与史黛拉独处过。如果他们真的结婚了，他为什么要隐藏这件事，又为何要在漫长的一生中和史黛拉聚少离多，甚而，在史黛拉去世后，人们在斯威夫特的书桌里找到了纸包的史黛拉的头发，上面却写着“只是某个女人的头发”（“only a woman’s hair”)。

斯威夫特无疑是个极聪明的人，一个伟大的作家。他的写作诙谐幽默却毫不低俗，讽刺辛辣入骨，又不缺对于穷苦者的同情、对于社会的反思。或许是他遗腹子的不幸出身，让他太早把一切看得太明白。他留下了不过时的作品（例如本诗），他的《格列佛游记》深受儿童到成人的喜爱，但他自己，却选择了孑然的一生，没有婚礼，没有家庭，没有任何子嗣。1699年，他32岁，写作尚无名堂，恩师这糟老头子一去世，他便在本诗中含沙射影嘲讽，他可曾料到自己病痛中独自煎熬的晚年？很有可能，因为他在这首诗的结尾便说“恐怕一条也做不到”。他一直看得明白，却好像无能为力。

荐诗 / 松子
2019/08/27
第2360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