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 Brooke DiDonato

延期支付的时间

更艰难的日子就要到来。
那可撤销的延期支付的时间
在地平线上变得清晰可见。
很快你就要将鞋带系起
再把狗赶回滩涂上的庄院。
因为鱼的内脏
在风中变冷。
羽扇豆*的光黯淡地燃着。
你的目光在雾中滑出轨迹：
那可撤销的延期支付的时间
在地平线上变得清晰可见。

你爱的女人在你对面沉入沙中，
他绕着她飘扬的头发升起，
他打断她的话，
他命令她沉默不语，
他发现她终会死去
而且在每次拥抱之后
告别时心甘情愿。

不要四下张望。
系上你的鞋带。
把狗赶回去。
把鱼扔进海里。
熄灭羽扇豆的光！

更艰难的日子就要到来。

作者 /［奥地利] 英格褒·巴赫曼
翻译 / 肖蕊

Die gestundete Zeit 

Es kommen härtere Tage.
Die auf Widerruf gestundete Zeit
wird sichtbar am Horizont.
Bald mußt du den Schuh schnüren
und die Hunde zurückjagen in die Marschhöfe.
Denn die Eingeweide der Fische
sind kalt geworden im Wind.
Ärmlich brennt das Licht der Lupinen.
Dein Blick spurt im Nebel:
die auf Widerruf gestundete Zeit
wird sichtbar am Horizont.

Drüben versinkt dir die Geliebte im Sand,
er steigt um ihr wehendes Haar,
er fällt ihr ins Wort,
er befiehlt ihr zu schweigen,
er findet sie sterblich
und willig dem Abschied
nach jeder Umarmung.

Sieh dich nicht um.
Schnür deinen Schuh.
Jag die Hunde zurück.
Wirf die Fische ins Meer.
Lösch die Lupinen!

Es kommen härtere Tage.

Ingeborg Bachmann
（1952）

最近这些天来，有很多新闻都与“延迟“有关，比如今年的高考将推迟一个月举行，比如2020东京奥运会将改期到明年夏天（并且还叫2020东京奥运会），又比如很多国家一个接一个地lock down，而封锁了最长时间的我们则在翘首盼望社会生活逐渐恢复正常，这种“停机”与“重启”之间，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种推延。而在这重重叠叠的延期之中，这一年竟然已经过去四分之一了，怪不得有的网友说，不如管明年还叫2020年，而今年就这样算了，假装它并不存在，从未到来。

然而过去怎么可能从未到来，未来也并不能一再推延，过去与未来之间这个严峻的当下，每一分一秒都在累积着我们日后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与危机。迟到的痛苦往往会更痛更苦涩，分期支付的账单肯定需要更多钱去还，而我们在账单日还没有来之前，总是心头惴惴，不知道这一场无人能预料的灾难，到底还有多少危险，又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而巴赫曼这首诗与我们当下时势之间的关系，也并不仅仅局限在对于“延期支付”这几个字的误读上。这首写于1952年的诗歌里弥漫的情绪，从某种层面上恰与我们现在这个世界的紧张惶惑暗合。写下这首诗的时候，巴赫曼还只有26岁，也许当时她还并不能明确地知道，那被延期支付的究竟是什么，不过她已经凭借着诗人的直觉，向读者警告说，“更艰难的日子就要到来”。而巴赫曼的诗歌中的意象虽然一向飘忽难解，但是也不难感觉出，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冰冷、贫瘠与艰难，诗歌将近结尾处，更是用一连串的祈使句渲染出一种急迫感，让读者感受到，那将来而未来的，恐怕更不容乐观。

巴赫曼写下这首诗的时候，二战还没有离去得太远，世界上的很多地方，还在“延期支付”着战争带来的伤害。就像巴赫曼本人，几乎终生都没有走出她纳粹军官父亲给她带来的阴影，或者我们也可以说，战争给诗歌，给诗人带来的影响，不只是体现在像策兰这样的诗人身上，对于另一边的巴赫曼来说，这影响也贯穿了她的创作，自始而终。

而在我们当下这个二战后承平已久的世界里，一个病毒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战争般的扰动，这扰动将持续多久，会在多大程度上改变我们的世界，我想现在没有人能说得出，只是希望那些在不安中警惕着准备着的人们，最终都有能力保护自己所爱的人，不要让她们在强大的力量面前沉没，消失在沙里。

毕竟，也许更艰难的日子就要到来。

荐诗 / 肖蕊
2020/04/03

第2582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