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 Shira Barzilay

黄昏是孤独漫步者的日出

一 
黄昏是一天的分界线
当街角霓虹灯
不必要的亮起
繁华之处的人群就开始闪烁
废弃的空房子
默默睁开它黑黝黝的眼睛
从一扇窗望过去
老去的灵魂飘走了

在房间沙发的一角
你打开了一张旧唱片
就像从沙子里挖出一枚
记录了时间的贝壳

断层生活的断层
那些零零碎碎
弥漫开来的分解和弦
像这夏日里黄昏的气息
笼罩着大地
沉迷沉迷不已

二
我最喜欢的人生场景
就是天黑前喝多
不要说人生如梦
不要说逃避现实
谁知道当你痴迷于
自己喜欢的那些虚幻事物
是不是就真正勇敢地
拥抱了现实呢

三
还记得新中街路口转角的花店吗
那一年你还在报社上班
安多尼斯也没有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每次下班回家
你习惯性地绕路经过那家花店
老板不紧不慢营业到很晚
店里的花在路灯下
静默又喧嚣地开着
你总是挑拣几束比较便宜的买回家
通常是各种颜色的雏菊、大丽菊、康乃馨和向日葵

日子不是因为随手买得起鲜花
或招手即停的出租车变得好过了
而是因为夜里的鲜花店依然开着
那花园般的孤独感依然存在
你觉得安心
觉得世间万物平等

四
2016年 你才第一次去欧洲旅游
在陌生的城市里
因为自己的愚蠢而坐错了公交车
你来到了柏林墙的另外一头
那里没有河没有涂鸦 没有游客
只有一个发胖的中年男子
跪在旧毯子上
面对着墙角抖着肩膀哭泣
你不知道那是不是忏悔

也是那年在克拉科夫
绿色的普兰提环城公园
你一个人一直从下午呆坐到晚上
公园里没有彩色的花朵没有笑声
没有天一黑就亮闪起来的灯火
更没有夜间模式里
热闹的广场舞会

而今有些城市太喜庆了
一到节日就挂起满街的灯笼
它的颜色
已经容不下任何一个
在黄昏突然心碎的人

五
不知道从何时起
你熟悉的街道不存在了已经
你看过的演出没有名字了已经
你秘密的友谊  查无此人
你偷偷去过的游戏机厅大门紧锁

这世界是虚幻的
这世界是真实的
在每一个你不在的地方
你遇到又错过了
一个个抹不去
也再连不上的人

六
怀念你在高中时代的那间小阁楼吗？
铺了几条旧旧的花毯子
你在那里囤积着小说和杂志
铅笔卷磁带摆弄CD机
弹吉他
涂涂抹抹地写诗
用过期海报和一些DIY的破烂照片
来装饰你的单人床头

这是归你自己统治的精神寓所
你安心地拥有着所有最宝贵的东西
你过去的父母懒得打扰你
你未来的妻子和孩子还没有侵占它
你的工作焦虑和财务危机
也没有找到正确的门牌号码
那是完全属于你自己的房间
深邃地连接着你和你的那个黑洞

后来黑洞消失了
以虚无的名义
我们试图与生活和解
那年冬天
在汪芝麻胡同昏黄的路灯下
你用慢慢走路的方式
触摸着这城市
最后一小片柔软的地方
晚风吹来时
你们熟悉彼此
熟悉彼此的
每一道伤口

七
不重要了
过去的自己和世界都没那么重要
就算不知道为什么也可以先承认
自己的脆弱缺席 遗忘 和逃跑
我们都搞砸过一些事
一些看上去非常重要
其实无足重轻的事
或者一些看上去无足重轻
却非常重要的事
一些不管怎么努力
都做不好的事
一些无论如何谨慎
都会失败的事
直到我们搞砸了所有的事

八
我会记得你的
就像努力回想和练习比对着
夏日黄昏七点半时
这太阳和月亮的高度
影子与人的比例
还有空气中如此令人舒适的干燥
是由什么成分组成的
我还会记得
我们打开冰箱里的啤酒
一饮而尽
就像曾经
把外卖摆到盘子里
吃起来味如家人

作者 / 郭小寒

上次推小寒的诗，还是读睡刚创立那会儿，某年六一儿童节，推了一首她的童诗《小黄鸭之爱》。转眼已经是2020年，3月初我刚回京，还在隔离期就收到这首新作，不过她已经不把这称为诗，而称作是歌了。也因为这歌的机缘，解除隔离后我的第一次出门，就是和她见面，关于这篇亦诗亦歌的作品，关于往事，关于北京，聊了很多。

小寒说，这是一首向往事告别的歌。经历过一些生活变故后，小寒将家搬进胡同里面，一个知名的乐评人、“摇滚酵母”，文艺青年住进胡同里，每天在黄昏后出门，变成一个“胡同窜子”。“黄昏是孤独漫步者的日出”，从这第一句开始，“胡同窜子”又变成一个胡同里的吟游诗人。

在这组诗每一个分节里，记录着一个城市漫游者触目所见的碎片和触景生情的思索，也记录着一个城市对一个人的塑造，以及城市和人之间因为时间和生活速度的差异所产生的错位。小寒说：“我们都是在城市丛林中渐渐成长的，伴随着爱与痛。城市与人也如人间的际遇，充满误解，时不时就打乱彼此节奏。岁月流转，曾经的真实变成了幻境，曾经的幻境却格外真实。”

小寒与不同时期的自己对话，试图找寻出一些可以阐释的蛛丝马迹，但她同时认识到，对城市而言，一个人对它无论热爱还幽怨，受其同化抑或要与其告别，它从来都不曾在意，而人永远是城市的过客。

现在小寒住在胡同深处的一个小院里。听说院子是一个知名设计师改造过的，一直没有机会去。疫情期间，想要约一个小院聚会，都不知要等到何时。疫情无疑让人更加隔绝，好在还有黄昏的漫步，还有冰箱里的啤酒，还有一个心仪的诗人至今无缘诺贝尔文学奖（不得才是最好的吧）。那些无论怎么努力都做不好的事情，一件件陈列在回忆中，不免要认为城市还是悲伤一点好，太喜庆的城市，毕竟容不下一个在黄昏突然心碎的人。

荐诗 / 流马
2020/04/12

第2591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