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 Jack Dunnett

赁庑卧病裁诗排闷（其三）

拾骨腐生学，闭心上士居。
声犹闻蟪蛄，技只注虫鱼。
地自嚣尘甚，人多尸气馀。
珷玞差可识，怀璧罪从渠。

作者 / 钱锺书

钱锺书上学时是典型的才子，上课从不记笔记，一边看闲书一边听讲，考试居然还全对。

二十五岁时，他在中英庚款公费留学考试中拿了第一名，随后便与杨绛成婚，二人赴牛津留学。和所有年轻小夫妻情况差不多，他们租的房子不大，“据梧宜觅梦，生草好吟诗”，是可以做梦作诗的地方。于是钱锺书写下这首诗，排遣心中郁闷。

他为什么发愁呢？二十岁前，他已把该读的正经书都读完了，可那些学问究竟意义何在？虽然快过去了一百年，今天青年们，尤其是文科生，与钱锺书的焦虑依旧相似。

1936年，即写此诗一年多以后，钱锺书在写读书笔记时，将原诗誊录于一篇评论爱德华·吉本的文章旁。吉本也是15岁就上牛津的天才，他的自传里说：“我带着足以迷惑一位博士的一大堆学问，同时也带着足以使一名学童感到羞愧的愚蠢来到了牛津。”

这几乎与钱诗的前两联意思一致，当时的钱锺书多病、忧郁，他看到老牌名校如牛津，竟也充斥着虚妄、野蛮、专断、庸俗。

所以如今看来，当钱锺书读到吉本，抄下自己的诗，再到收有钱氏手迹的这本旧书最近在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被重新发现——吉本时代既有的流弊，又如何不是延续到了现在的大学。

钱锺书的诗也少不了生僻字和掉书袋，但他的师承和才华，远非“珷玞”（像玉的石头）可比。没有人能理解他，只有诗书可以。这样的心境低徊经岁，钱锺书别无他法只好日复一日地读书、写笔记、作诗。

日后读遍了世间的书，他清楚地知道，人们惯常能辨认出的，不过都是庸材罢了，无论吹捧，或是谩骂。而天才并不在乎臧否，也不为炫耀自己，藏璧之人的宿命就是不被理解。1935年的那个青年，一直存在图书馆的旧书里，怀抱美玉，满是心事。

荐诗 / 陈斯文
2020/09/02

第2734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