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 Letizia Le Fur

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暴风雨来临那一天
迷途的羔羊还没回来
铁匠铺传来了叮当叮当声
这一切没有想像的那么糟

丰盛的酒席已准备好
尊贵的客人却没来到
熟睡的女儿露出笑靥
这一切没有想像的那么糟

想捕捉一只美丽蜻蜓
却打碎自己心爱的花瓶
燕子飞回了屋檐下的巢
这一切没有想像的那么糟

每天都要精心的灌溉
兰花却一天天的垂败
清风送来了杏花香
这一切没有想像的那么糟

要爬上山顶去看风景
可走到山腰脚已起泡
停下来在溪边喝一口水
这一切没有想像的那么糟

被刽子手砍下了人头
魂魄还能留恋最后九秒
第七秒时突然从梦中惊醒
这一切没有想像的那么糟

作者 / 万晓利
选自 / 音乐专辑《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十三月，2006

万晓利，河北磁县人。12岁之前的万晓利有一副好嗓子，喜欢听电台里播的“每周一歌”，尤其是朱明瑛和程琳。万晓利边听边学，每次去学校食堂吃饭，大师傅都点名要他唱一首。

13岁，少年开始变声，好嗓子一去不返，这让万晓利很苦恼。他打乒乓球，练钢笔字……直到有一天，在一家琴行里看见有人弹古典吉他，他一下子喜欢上了“手指飞扬”的感觉。接下来数年，万晓利每天苦练吉他，直到大专毕业。

万晓利学的是果树修剪专业，19岁毕业后就结了婚，在磁县农业局上班。他和父母住在一起，因为每天弹琴，还把工作辞了，后来，他去了丛台酒厂的文工团，这里既能弹琴又能经常回家。

在文工团里，万晓利吉他弹得最好，唱歌也好，还得过各种奖。当时很多一起玩音乐的哥们儿都跑去北京唱酒吧，万晓利却一直不敢去。1997年，郭勇和黄燎原的弟弟开了一家不插电酒吧，老板请万晓利来驻场，每晚50块钱。他觉得条件至少能维持生计，就答应了。演出第一天，他工工整整地抄了罗大佑、崔健、许巍的歌词，一晚上唱了几十首，然后嗓子就劈了。

唱过一个又一个酒吧之后，万晓利自己也开始写歌，有些歌在民间口耳相传，。他在出租屋里看VCD，看到国外的歌手架着口琴弹唱，他试了试，发现效果挺好。有人说他像鲍勃·迪伦，他并不知道鲍勃·迪伦是谁。

刚到北京那段时间，万晓利和所有北漂青年一样忙于搬家。从蓝靛厂到板井，再从团结湖到安定门……后来万晓利写了一首歌叫《走过来 走过去》，除了这句反复哼唱的副歌，整首歌只有一段歌词，唱的就是这四个公交车站的站名和公交线路。

2002年，摩登天空成立了Badhead厂牌，，万晓利经尹丽川引荐，在这个厂牌发行了《走过来 走过去》这张专辑，收录了《狐狸》、《妈妈》等好多首经典曲目，全部酬劳只有5000块钱。

在河酒吧，万晓利认识了小河、周云蓬、王娟等一批民谣歌手。很多名人、歌星、唱片公司老板都常去河酒吧看演出，他们喜欢万晓利，或许是喜欢他的腼腆，他总是不知道在别人面前该说些什么。诗人尹丽川给万晓利写过一篇文案：“万晓利一副清瘦的身材，眼睛细长而亮，有修长的手，长发飘飘时像极古龙小说中的剑客。如今光头，更像一个冷静的刺客。黄昏之后，他背着他比剑温柔百倍的武器，和饭后散完步准备回家的人擦身而过，来到最明亮最嘈杂最浮华之地，坐在那些饭后不想回家的人面前，要一杯酒，开始歌唱。“

万晓利

第一张专辑的发行让更多的人喜欢上了万晓利，比如老狼、高晓松、张楚和崔健等，老狼把万晓的专辑小样推荐给了卢中强，卢中强听完感动不已，当即就要签下这个歌手。这张专辑的名字叫《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做这张专辑的时候，万晓利马上就要交不起房租和女儿的学费了。

万晓利在北京买了房，要按月还贷款，女儿是外地户口，在北京上学要交昂贵的学费。一家人的开支都靠他唱歌维持。除了要去酒吧演出，他从不去任何声色犬马的地方，将近十年的城市生活，几乎是一成不变的。妻子做饭，女儿念英语，自己弹琴，万晓利把这些生活都写进了歌里。平凡，谦卑，淡定，《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里的每一段都是他真实的生活经历。一个人的自言自语，所想所思，就连“被刽子手砍下人头”都来自他一个真实的噩梦。

万晓利偶尔也聊文学，他说自己读书不多，最喜欢的一位作家是凯鲁亚克，《达摩流浪者》深深影响了他。万晓利对凯鲁亚克的人生观点很认同：“有两种状态的人是特别牛的：一种是永远积极向上，充满激情，不畏惧。另一种就是有信念的人，能够不受外界左右，保持清醒和独立。”他专门为《达摩流浪者》写了一首歌：“平静孤独，快乐幸福，在这条没有行人的路上。”

“自己的音乐再差，也是用全部心思去做的，总会有一个人喜欢的，达到这一点就够了。”

《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让万晓利在民谣界获得了更高的人气，2007年的音乐风云榜，他被提名为“最佳摇滚歌手”，之后的华语传媒大奖将最佳民谣歌手奖授予了他。

像《达摩流浪者》一样，放弃固有的东西，继续上路寻找生活的真相。万晓利决定正式面对以前不可掌控的录音、编曲技术，他买了台苹果笔记本电脑，自己学会了用电脑编曲制作混音。他会痴迷于某一个音色或一个软件，反反复复试验、调整，经常就是一整夜。

做这张专辑的时候，万晓利更多时候待在家里，把阳台改成了客厅，备着茶和茶具，有朋友来了就一起喝酒，喝多了大家就直接躺下，阳台上有很多垫子。他也常在阳台上盖着一条被子不分昼夜地睡过去。顶楼是天台，站在那里可以把周遭景色一览无余，他说他有时走上天台的时候，自己都会笑出声来，觉得一切太好了。

新的唱片用了大概两年的时间研磨，他彻底放弃了节奏，用分解和弦和电子乐慢慢讲故事，甚至规定自己琴弦上不能同时出现两个音。当时他已和十三月解约，他找到设计师小阮用一件烧了洞的海魂衫做主视觉，自费出版了新唱片《北方的北方》。

2010年元旦，北京下了快要没掉膝盖的大雪，万晓利在当时乔小刀的酒吧“微薄之盐”做了《北方的北方》的首发演出，老狼、李志、高晓松……半个民谣圈的明星全去了。演出大概持续了四五个小时，十二点之前，是万晓利一个人一把琴加笔记本电子噪音版本的《北方的北方》，酒吧声场差，老歌迷吵着要听老歌，但万晓利并不理会，他不想对所有人保持谦卑和耐心了。

演出结束之后，天都快亮了，万晓利坐在出租车上开向他的新家，北五环再往北的方向，他坐在出租车上一边大笑一边尖叫，还吵着让出租车司机一直往北开，不要停下来。

万晓利依然是一个独立音乐人，他最大限度地减少演出，把自己关在家里的阁楼上跟乐器和电脑说话。他甚至一个月不下楼，也不和家人说话，饿了就自己煮一锅小米稀饭。他以为这是自由安静不受打扰的创作与生活，但身体却不断发出警告的信号，他打坐、爬山、练瑜伽、吃中药、吃西药， 可头疼一直困扰着他，让他无法工作甚至是正常地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他一句歌词都没写。

2012年夏天，万晓利在新街口的琴行里意外买到一把Eastmansong的尤克里里，它小巧漂亮，音色清澈，容易上手，万晓利就像拿到一个新玩具一样玩了起来。他可以在沙发上弹，可以在床上弹，可以坐在地上弹，他用手机上的录音APP把这些尤克里里上随手弹出的新曲子录了下来，录了1000多段，此时距离他上一张《北方的北方》已经过了两年半的时间，当他试图给这些轻快的尤克里里曲子填写一些歌词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无从下笔，憋了几天，他写出这样一段：“不想买菜，不想做饭，不想吃饭，不想出门，我什么都不想。”

“北京也似乎待不下去了”，万晓利用了很长时间从酒吧的喧闹里走出来，刻意让自己远离人群，可在阁楼上再待下去，却又陷进一种更可怕的孤独之中。老朋友杭州酒球会的老板王涤看不下去了，就把晓利接去杭州散心，万晓利在江浙的山水之间隐居，之后全家搬来南方住了下来。他把房子一楼的客厅改造成了一个录音工作室，在这里完成了新专辑后期的大部分制作和人声的录制。

在余杭居住时期，隔壁的房东大婶经常晃悠过来看看万晓利，这个奇怪而清瘦的人引发了大婶的好奇和关照，大婶在他的院子里晒被子，把自己买来的菜放进万晓利的冰箱，刚开始晓利极不习惯，后来习惯了这种陪伴，你晒你的被子我看我的书，彼此互不干扰。

万晓利在自己做饭的时候写下了《土豆》，在游泳馆还没开门的大门口写下了《太阳看起来圆圆的》，在杭州回北京的动车上写出了《老狗》和《初夏》。

从万晓利的房子出来，村口有一个卖面的小摊位， 朋友来了，可以去切上一盘猪头肉，算是“盛情款待”，再往北边走，可以沿着800级的台阶，走到一个破旧不堪的晋朝的老庙里，那里的菩萨甚至比灵隐寺的菩萨更清瘦一些。有一天晓利跟朋友从山上下来，走到中间的台阶上歇脚，他掏出手机随手在记事本上写了几句“扔得远远的”。是这张专辑最后一首歌《丝绒蝴蝶》的歌词。有一天他在练习本子上画了一个圆，这个圆他很满意，后来成了新专辑的设计封面。

2015年3月底，万晓利的新专辑《太阳看起来圆圆的》在北京的麻雀瓦舍进行了首发演出。这之前的两年里，麻雀瓦舍的经理邵强收到过至少三次万晓利预定场地的订单，然后又被各种原因退掉了。这一次没有退单，反而让他觉得有些意外。

演出当天下午，麻雀瓦舍门口排起了将近千人的长长的队伍，麻雀瓦舍再次热得空调失灵，老狼、小河、宋冬野三代民谣代表人物上台助演，大编制乐队稳定而灵性地表达了所有的新歌和部分经典老歌，台下有很多人穿着海魂衫来看演出，当《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的歌声响起时，全场的人都跟着大合唱。而台上的万晓利也试着睁开眼睛，认真看着台下的观众，看他们长什么样子。

“您好，请把低频调到250—300之间，混响改成板式混响，没有的话用房间混响也可以。”2015年4月，台北松山文创园，万晓利拿起吉他试音。他答应了一席的邀请要来台北做演讲，在几百人面前说40分钟的话，对于从前的他来说，是无法想象的灾难。

“问题来了就去面对它吧。”那个下午，万晓利在台上缓缓讲述了自己这十几年来的经历、创作、问题和表达。大段的沉默却让他显得更为真实和坦然。当他弹着吉他唱起《水》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大雨，哗哗的雨声将空间变得无限大。来看他演出的夏宇说：“一个人从不善言辞到开始说话，这是最迷人的部分。

荐诗 / 郭小寒

2020/10/23

第2783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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