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Monica Rohan

法国之忆

和我一起回忆：巴黎的天空，那朵巨大的番红花……
我们到卖花姑娘的摊子买心。
它们是蓝的，它们在水里开放。
我们的房间里开始下雨，
我们的邻居进来，勒松先生，一个瘦小男人。
我们玩牌，我输掉我眼睛的虹膜；
你把你的头发借给我，我也输掉了，他打败我们。
他穿过房门走了，雨跟着他出去。
我们是死人，而且能够呼吸。

作者 /[德国] 保罗·策兰

译者 / 黄灿然

选自 /《死亡赋格：保罗·策兰诗精选》，雅众诗丛

Memory of France

Together with me recall: the sky of Paris, the gaint autumn crocus…
We went shopping for hearts at the flower girls booth:
They are blue and they opened up in the water.
It began to rain in our room,
And our neighbour came in,Monsieur Le Songe, a lean little man.
We played cards, I lost the irises of my eyes ;
You lent me your hair,I lost it, he struck us down.
He left by the door, the rain followed him out.
We were dead and were able to breathe.

Translated by Michael Hamburger

Erinnerung an Frankreich

Du denk mit mir: der Himmel von Paris, die große Herbstzeitlose..
Wir kauften Herzen bei den Blumenmädchen:
sie waren blau und blühten auf im Wasser.
Es fing zu regnen an in unserer Stube,
und unser Nachbar kam, Monsieur Le Songe, ein hager Männlein.
Wir spielten Karten, ich verlor die Augensterne;
du liehst dein Haar mir, ich verlors, er schlug uns nieder.
Er trat zur Tür hinaus, der Regen folgt´ ihm.
Wir waren tot und konnten atmen.

Paul Celan

通常，人们很在意自己的记忆在多大程度上是真实的，在多大程度上是扭曲的、臆造的。

这对于某些历史事件来说尤为重要，因为更加真实的记忆会带领我们趋近真相。至于私人生活相关的记忆，虚与实可能是次之的，更重要的是这些记忆传达给回忆者的感受。因此，在阅读这首诗的时候，我们可以不必细究诗人年轻时在巴黎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而将注意力转向诗作所呈现的气氛和感觉上。

这首青春旧梦之诗，像一部清新而迷离的动画短片。诗中描写了许多日常行为，但日常行为中的某些部分被置换后又呈现出超现实的意味，加强了诗意。到卖花姑娘那儿买东西，但买的是心。下雨是常有的事，但下在了房间里，是因房子老旧而漏水吗，这么想又削减了原句的味道。和邻居玩牌，但赌注不是钞票硬币，而是身体的一部分，是人的眼星、女友的头发。

诗人回忆在法国的日子，在我的阅读感受中是闲散的、漂荡的，似乎他的生活没有固定的中心，没有明确的方向，他和女友在城市中散步游荡。回到住处，他们找些乐子消遣度日，但对待这些消遣博弈又是那么认真，似乎是为了感觉到自己在用力生活一般，然而在失败之后，陷入到生死莫辩的恍惚之中。

我相信每个人的生命里也有一些类似的回忆吧，它们模糊不清，根本无法拼凑出过去的真实，但它们传达给我们的感受依然是那么清晰。因此，在这个意义上，有些记忆的模糊乃是一种精确的模糊。

PS：这首诗是从英译本转译而来。优秀的诗人自然值得更多译本，互相参照有助理解。这首诗整体译得舒展流畅，但有一点存疑。原文中的Herbstzeitlose，在英译本中是autumn crocus，似乎可译作“秋日番红花”，但实际上autumn crocus并不是某种crocus（番红花），在英语中是Colchicum autumnale的俗名，乃是“秋水仙”。

荐诗/ 冬至

第2886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