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Albarrán Cabrera

曲江忆元九

春来无伴闲游少，行乐三分减二分。
何况今朝杏园里，闲人逢尽不逢君。

作者 / [唐朝] 白居易

元和十二年，白居易任江州司马，在江西九江；元稹任通州司马，在四川达州。两地相距数千里，难以重聚，两人也都正经历着仕途的黯淡，就不免更加思念了。白居易频繁地梦见元稹，便提笔写道：

晨起临风一惆怅，通川湓水断相闻。
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更梦见君。
白居易《梦元九》

元白两人的思念，早已成为一种日常。白居易并没有特别当回事，反而是半开玩笑地说：老元，你为什么老是这么强烈地思念我、回忆我啊？你看，害得我昨夜又梦见你了。

元稹的回信却没那么轻描淡写了，而是非常诚恳：唉！我现在病了，神魂颠倒，明明应该梦见你，不曾想却梦见了一堆不相干的人。

山水万重书断绝，念君怜我梦相闻。
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元稹《酬乐天频梦微之》

到底元稹有没有梦见白居易呢？依我看，不一定没有。元稹这么写，其实是拿一个梗来作为回应：十多年前，白居易曾有过“闲人逢尽不逢君”的感慨。

彼时正是贞元十九年，元白二人都在长安，同以书判拔萃科登第，又双双被授予秘书省校书郎，正是意气风发的好时候。某一日，白居易在曲江游玩，人群熙攘，却感觉身边少了什么，于是便不免有此感叹。

正开怀的时候，最好的朋友却不在身边，这当然是不小的遗憾。那时元白同在京城，诸事顺遂，不过是一两次小小的错过，总是能找到机会弥补的。现在，天各一方，前路茫茫，真可谓相见无期。加之老病侵寻，再想想从前的大好时光，怎么不使人悲从中来呢？元稹这首诗本来就很哀愁，再用了这个又甜又苦的梗，就更多了一层悲凉。

白居易是个乐天派，无论千里之阻隔还是一城之难逢，无论簪花之得意还是贬谪之投荒，都能够乐观地笑对一切。相比之下，元稹是个悲观派，元和十年，听闻白居易被贬为江州司马，便发出“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的哀鸣。直至元和十二年，元稹仍然还处于“病魂颠倒”的人生状态中。

岁月荏苒，到今天，我们再读到这些诗句，仿佛还能体会到那种感怆与无望。而当我们稍稍抬起头来，又发现，元和十二年元稹“唯梦闲人不梦君”的诗句，竟然是对十多年前白居易“闲人逢尽不逢君”这句诗的回应。上一句还是青春大好，下一句却是两地沉沦，不由得不使人感到时光的无情。

命运终究是不可知晓的，身边的人也总是浮沉漂泛，乍离乍聚。熙熙攘攘之中，好在我们总是能笃定地知道：哪些是闲人，而哪些是渴望梦到的人。

荐诗/陈可抒

第2901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