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离去时,我不知我俩究竟谁已离去;当我伸手时,我不知是否正将自己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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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Anne Rothenstein

我们中谁

当你离去时,
我不知我俩中究竟谁已离去;
当我伸出手臂,
我不知是否正将自己
寻找;
当我对你说:我爱你,
我不知是否是在对自己的倾诉,
并因此而感到羞涩。
从前
我知道你长相如何,
你是
说不出地高,说不出地瘦,
我知道你从哪里开始,
我自己又在哪里结束,
轻易地,我能触摸到
你的唇,你的颈。
你甜甜的锁骨,
你孩童般的肩膀。
很久前,当我们双双一起,
我记得,
我记得我们是怎样地手挽着手……
我们中谁已被战胜?
谁已幸存下来?
唯一的躯体是你的,
还是我的?
我们如此思念的是谁?
唯有沉默着,
闭上眼睛,咬紧牙关,
我才能艰难地
在心中
将你摧毁。

作者 / [罗马尼亚] 安娜·布兰迪亚娜

翻译 / 高兴

选自 / 《风吹来星星》 湖南文艺出版社

Cine dintre noi

Când pleci,
Nu ştiu care dintre noi a plecat,
Când întind mâna
Nu ştiu dacă nu mă caut pe mine,
Când îţi spun: te iubesc,
Nu ştiu dacă nu mie îmi spun
Şi mi se face ruşine.
Odinioară
Ştiam cum arăţi,
Erai
Nespus de înalt şi de subţire,
Ştiam de unde-ncepi
Şi unde mă sfârşesc,
Îţi găseam uşor
Buzele, gâtul,
Clavicula dulce,
Umărul copilăresc.
De mult, îmi amintesc,
Eram doi,
Ţin minte cum ne ţineam de mână…
Cine-a fost înfrânt dintre noi ?
Cine-a putut să rămână?
Singurul trup este al tău
Sau al meu?
Şi mi-e atât de dor
De cine?
Numai tăcând,
Cu ochii-nchişi, cu dinţii strânşi,
Mai pot să te distrug
Cu greu
În mine.

Ana Blandiana

这首诗选自安娜·布兰迪亚娜的诗集《十月,十一月,十二月》。在这本诗集中,还有几首和这首诗有着明显的联系。

比如,有一首叫做《一对》:

一些人只看见你,
另一些只看见我,
我们叠合的如此完美,
谁也无法同时看见我们

这就和今天这首诗形成了互文:

当你离去时,
我不知我俩中究竟谁已离去;
当我伸出手臂,
我不知是否正将自己
寻找

在《一对》中,诗人继续写:

假如我举起手臂
使劲向后伸展,
就会发现你甜甜的锁骨,
再往上摸索,我的手指会碰到
你神圣的嘴唇

而在这首诗里,诗人同样写到:

轻易地,我能触摸到
你的唇,你的颈。
你甜甜的锁骨,
你孩童般的肩膀。

基于如此的亲密合一,在《一对》中,诗人这样设想“分手”的后果:

假如我们中的一位猛然挣脱,
仅仅为了一瞥而牺牲自己,
那他只会看见从中挣脱的
另一位的鲜血淋漓而又
焦躁不安的后背。

作为“分手”后的诗篇,《我们中谁》的结尾则是:

我们如此思念的是谁?
唯有沉默着,
闭上眼睛,咬紧牙关,
我才能艰难地
在心中
将你摧毁。

都是难以承受的痛苦。

在同一本诗集接下来的一首诗《没有你》中,诗人继续写着这样的痛苦:

没有你,我感到寒冷
我从未明白
你走了
空气会感觉如何。

“空气会感觉如何?”这个提问可以说非常“忘我”了。

紧接着,还有一首诗《哦,你的肉身》:

哦,透过墨水我看见你的肉身,
睡眠中墨水沾满了我们
犹如野兽酸楚的汗珠。
……

你还认得我吗?你还在等我吗?
你还会让我返回吗?
你还会从那紫色的泥泞中
接受我吗?

连续几首诗,写到最后的最后,仍然难以忘怀,难以放弃,仍然渴望着“伸出颤栗的嘴,双唇因词语泛紫,迎接你的亲吻”。

这一系列诗篇出版于1972年,安娜·布兰迪亚娜刚刚30岁,大概是刚刚经历过一段艰苦卓绝但最终失去的爱情。

回到这首《我们中谁》。当两个人手挽手,“我们中谁已被战胜?谁已幸存下来?唯一的躯体是你的,还是我的?”它所要着力表现的是,当爱情的火焰将两个人从精神到肉体都锻造成一具不分彼此的“合金”,在相互失去或分拆后的很长时间里,恐怕依然带着难分彼此的气味,或者说,分手的两个人,也已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至多,只能说,在我的身体里,有哪些部分不是我自己的,而是“我们中谁”的。这我们身体中的那些“你”的成分,想要摧毁,其实很难,并不是紧靠咬紧牙关闭上眼睛就能办到。

前几天新买了本安娜·布兰迪亚娜的诗集,于是回想起2019年11月在香港采访诗人的情景(读睡重温,链接直达)。她的罗马尼亚语朗诵让人印象深刻,说话和微笑时,她总带着少女般的羞涩。再过一个星期,就是诗人80岁生日了。而这几首集中表达爱情的诗篇,让我重新认识了一个诗人的青春。

荐诗/ 流马

第2930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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