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郎静山

戏赠干越尼子歌

鄱阳女子年十五，家本秦人今在楚。
厌向春江空浣沙，龙宫落发披袈裟。
五年持戒长一食，至今犹自颜如花。
亭亭独立青莲下，忍草禅枝绕精舍。
自用黄金买地居，能嫌碧玉随人嫁。
北客相逢疑姓秦，铅花抛却仍青春。
一花一竹如有意，不语不笑能留人。
黄鹂欲栖白日暮，天香未散经行处。
却对香炉闲诵经，春泉漱玉寒泠泠。
云房寂寂夜钟后，吴音清切令人听。
人听吴音歌一曲，杳然如在诸天宿。
谁堪世事更相牵，惆怅回船江水渌。

作者 / [唐朝]刘长卿

她只身流落江西，十五岁已出家五年，美颜如花又不苟言笑，持戒长斋更加惹人怜惜。刘长卿便不由得驻留许久，甚至萌生出向她求爱的荒唐想法。

是的，刘长卿自知这想法是荒唐的。但刘长卿禁不住发出“北客相逢疑姓秦”的感慨，将她比做秦罗敷。不必问，北客刘长卿自然就是那个被罗敷痛斥“一何愚”的使君了。——这当然是个自嘲式的比喻，哪里会有人主动把自己比做混蛋的呢？所以刘长卿堂而皇之地先行声称过了：这完全是一首“戏赠”之诗。

人生如戏，切莫当真，随口一说，请君一哂。如此说来，就没什么好纠结了，爱怎么比喻就怎么比喻吧。

不过，刘长卿或许瞒得过当事人，却骗不了八卦之心纤细如发的读者，“戏赠”二字，俨然不过是一只欲盖弥彰的小小挡箭牌罢了。要知道，刘长卿终究是个朴俊清峭的人，人们所称赞的，总是他的气象、他的风骨，他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开起了玩笑，没来由地来一首“戏作”呢？他的诗总是写些“宿北山禅寺”、“登城眺望”之类思致幽缓的题目，这首诗几乎是他唯一的一首“戏作”，怎么会没有暗藏玄机呢！

干越，江西省上饶市余干县一带，与刘长卿极有缘分，他先后两次贬谪，东奔西走，总是会经过此处。有缘倒是有缘，只是每一次刘长卿来至此地，总是在心绪不佳的时候，不免就会把孤舟落日作为长久的主题。

这一次，这位亭亭独立的尼子，竟触动了他别样的情绪——尼子青春如花，刘长卿才气飞扬，两相合配；尼子身世流落，刘长卿千里放逐，两人惺惺相惜。往常时，眼中尽是青山落泪、沧海穷鳞，这一刻，刘长卿竟然遇到了另一个自己，这就使他忽然跳脱出来，仿佛能从肉身之外回头审视自己的灵魂，他的诗便跃进至另一个维度，焕发出别样的光彩。

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然而，悲至极，便无泪，甚至会落寞地大笑，俨然一个癫痴的病人。“伤而不怨”的刘长卿，突然遇到了另一个自己，也在这尘世中受尽苦难，日渐消磨，又如何能继续无视这世界的凄凉？杜心息望之余，只恐怕还生出深深的荒谬感。

一花一竹如有意，不语不笑能留人。寥寥数语已经出卖了他的心事：多希望这个世界上能有另外一个高冷的自己，救赎这一个高冷的自己。

然而，“杳然如在诸天宿”般的幻想过后，终究还是要面对“惆怅回船江水渌”的尘浊之世。而这一切，不过是曲终人散，夕阳武士望着孙悟空的背影叹息道：“他好像一条狗哎。”

荐诗/ 陈可抒

第2929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