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的出路

有一天世界倒坍在我身上
天空之门关闭，
遥远的声音充塞我的双耳。
我躺在地上。
近在咫尺的人看不见我，
近在咫尺的事物不属于我。
我陷入地面
远离喧嚣，
陷入安适之乡。
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我的头脑中出现一幅画面：
一支铅笔，一张纸
就在我手边。
恍惚间我拿起纸笔涂下一个词
接着又写了一个，
一个一个词连成一条链
搅乱我眼中的黑暗，
随后
我划着我的纸船
很快就划了好远
回望我留下的波痕
它腾空升起，成为一条链——
一条通往高处的梯子
通向光明，音声，和朋友。
就这样，我从无边无际的悲伤之中
爬了出来。

作者 / [美国]阿奈莎·米勒
翻译 / 刘宛妮

A Road Beyond Loss

When the world came down upon me
and the sky closed like a door,
sounds filled my ears from far away.
I lay down on the floor.
And no one near could find me,
and nothing near was mine.
I sank into the floorboards
from the voices,
soft and kind.
Until one thought got through to me,
one image filled my mind:
a pencil and a paper lying
close to hand, nearby.
Somehow I took them up and traced
one word and then the next,
until they linked together in a chain
that first perplexed the darkness
in my eyes, then,
rowing on my paper barque,
I soon was far away
and saw the water trail I’d left
rise up into a chain—
a ladder reaching high above
to light and sound and friends.
And that’s how I climbed out
of the grief that has no end.

BY Anesa Miller

今天早上我在宿舍楼下寄行李，结果忽然开始下雨，快递小哥跑去抢救露天堆着的纸箱们，而我和其他几位等待寄件的同学守着一堆已经被编织布盖起来的箱子，扯住布边把自己和箱子堆一起遮住，蹲在风雨的边缘等待雨停或小哥忙完，好把我们和这所学校的最后一点物质性的关联给送走。

我拍了一张从编织布底下看出去的照片，发了朋友圈。流马在底下留言：“催稿了。”于是在东西终于寄走，我终于从学校撤离之后，我听着再次下起的大雨，开始写今天的荐诗。

我又毕业了。离开了像家一样的学校，也即将离开已经成为我第二故乡的北京，这种感觉就好像要开始写人生的下一个篇章。毕业带给人的感觉首先是“loss”，我翻译今天这首诗时很草率地把它译成了“悲伤”，准确而言这种悲伤是失落感，甚至毁灭感，是“世界倒坍”的感觉。但同时毕业也给人“beyond”的感觉，倒坍的只是过去，倒坍之上有新的建立。这首诗很简单，就讲了倒坍和爬起的故事，我想把它送给刚刚毕业或正在毕业的同学们。

我是在写毕业论文时读到的这首诗。在一本叫作《情感神经科学》（Affective Neuroscience: The Foundations of Human and Animal Emotions）的书的题献里，书的作者Panksepp将这本书献给了他早夭的孩子和友人阿奈莎，也就是这首诗的作者，她“在我需要的时候帮助了我”。然后附上了这首诗。在题献里放一首诗并不是一个常规的做法，可见这首诗对于写出这本大部头神经科学前沿著作的研究者而言意义非凡，也可见这位研究者对情感科学特别感兴趣必有深刻的缘由。

第一句诗让我想起迪伦的歌：

When the rain is blowing in your face,
and the whole world is on your case,
I could offer you a warm embrace,
to make you feel my love.

迪伦唱的是，当世界成为你的负担，我来拥抱你。而今天的诗写的是，世界成为了我的负担，我封闭了我自己，然后不知怎地我又再次打开了我自己。

这条悲伤的出路是随手写下的一个又一个词语连成的一条链，是纸船推开波浪留下的痕迹连成的一条链，是所有的过去连成一条向上的链条，把“我”推向未来，推向光明、音声和朋友。

未来是在过去的推动下到来的，你正经历的每一个瞬间里都凝聚着全部过去。所以朋友们啊，山高水长，我们的过去终将再次把我推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