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 Gianni

哈姆雷特

喧嚣静止。我走上舞台。
斜倚着门框，
我从远处的回声中知晓，
在我的时代将发生什么。

数千个望远镜连成一轴，
形成夜的晦暗对准了我。
如果可能，阿爸父，
请取走这杯苦酒。

我爱你偏执的构思，
也同意出演这个角色。
但现在正上演另一出戏码，
这一次请允许我离场。

但场次已经排定，
路的终点不可更改。
我独自一人，一切都沉入虚饰。
活过人生——而非穿越田野。

1946

作者 / [前苏联]帕斯捷尔纳克
翻译 / 李莎
选自 / 《和帕斯捷尔纳克在一起的岁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Гамлет

Гул затих. Я вышел на подмостки.
Прислонясь к дверному косяку,
Я ловлю в далеком отголоске,
Что случится на моем веку.

На меня наставлен сумрак ночи
Тысячью биноклей на оси.
Если только можно, Aвва Oтче,
Чашу эту мимо пронеси.

Я люблю твой замысел упрямый
И играть согласен эту роль.
Но сейчас идет другая драма,
И на этот раз меня уволь.

Но продуман распорядок действий,
И неотвратим конец пути.
Я один, все тонет в фарисействе.
Жизнь прожить — не поле перейти.

Борис Пастернак

这首《哈姆雷特》是中国读者最熟悉的帕斯捷尔纳克诗歌作品。它被收在小说《日瓦戈医生》最后一章《尤里·日瓦戈的诗》中，为后面二十四首抒情诗开嗓定音。《哈姆雷特》用饱满而稳健的五步扬抑格写成，全诗分为四节，每节四行，采用阴阳交叉韵，用韵不严。

诗歌完成于1946年。此时的帕斯捷尔纳克作品发表受限，只能依靠翻译收入养活自己的家庭和众多朋友遗属。他是最优秀的莎士比亚俄文译者，译作至今受到俄国读者信赖。这首《哈姆雷特》可以看作是那场著名独白的俄国续问。

诗中第一行独登台的“我”，对于自己将要扮演的角色不清不明，但却可以“从远处的回声中知晓，在我的时代将发生什么”，因为时代的喧嚣反映真实，而这喧嚣在俄国已持续了数十年。剧场看客望远镜聚焦形成巨大的阴影，在众多玻璃眼睛的关注下，“我”不再是“我”，“我”将无法扮演“我”。

整首诗的情绪主调是“不愿意”，对于“阿爸父”安排的剧目和角色，“我”虽可以胜任，但不愿意演出，这种因误置而产生的荒唐形成了强烈的间离效果。呼告必然无果，因“世界这个大舞台”（出自《哈姆雷特》）的偏执决策者必定不会是人。

每年的年底，我都会给俄语专业大一新生推荐这首诗，在他们不情不愿地学习了三个月俄语，勉强可以理解运动动词前缀“про-”（顺沿经过）和“пере-”（横穿横跨过）的时候。全诗的最后一行是句古老的俄罗斯谚语，其中用俄语语言的精妙构词法则回答了“人应该如何生活”这个大问题。

既然场次已经排定，一切不可更改，那么只能沉浸在生活之中，认真做工，严肃去爱。只有领受，承担，体验，行动，才会在终点得到“今日方知我是我”的透彻。

荐诗 / 李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