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丝海棠

有时，我仿佛面对过整个宇宙。
有时，即使面对整个宇宙
也不如面对一株安静的海棠。
有时，我仿佛可以像面对一株海棠那样
面对盛开的你。

从你开始，所有的记忆
到最后，只剩下我的呼吸。
因此我得出了一个结论，
芳香是可以信赖的；
即便这意味着，我已失去了机会。

假如芳香不可以信赖，
那不过是，从我开始，所有的呼吸
到最后，都变成了比燃烧的青草
更猛烈的记忆。有时，孤独仅仅意味着
你曾胜任过一个人的春天。

1995年4月

作者 / 臧棣
选自 / 《诗歌植物学》，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熟悉臧棣诗歌的读者应该知道，臧棣或许是中国新诗历史上写状物诗最多的诗人。

当臧棣处理一件“物”的时候，他习惯于在书写中取消一种与自然事物本身接近的，带有对自然之物模仿性质的写作逻辑，而重新发明一种新的写作逻辑。而在被臧棣重新发明的写作逻辑是建立在对“物”的感觉之上的。因此，臧棣的状物诗更多是唤醒一种对“物”的感觉，而不是对“物”本身的描述。

在这首《垂丝海棠》中，我们看不到任何和“垂丝海棠”有关的知识，但是这的确是一首“垂丝海棠”之诗。

先看第一小节，臧棣的语言逻辑在这一节中的发展是一个从宏观到微观的过程。他从“整个宇宙”这样一个模糊的“大物”谈到“一株安静的海棠”和“盛开的你”这样的精确的“小物”，在这一节中，臧棣建立了一套看似与事物本身的逻辑无关，但在感觉的逻辑上却成立的，“臧棣式”的诗的逻辑。

紧接着，当这种诗的逻辑落脚到“盛开的你”的时候，“记忆”和“呼吸”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在这里，“记忆”和“呼吸”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辨认”。“记忆”是在心理活动的层面上进行“辨认”，而“呼吸”则是一种带有生物本能的与周围环境交换气体的过程，是一种对自身存在状态的“辨认”。

在这两种不同的“辨认”之间，“芳香”以一种被“信赖”的方式出现了，即便这种“信赖”也同时意味着一种丧失。

再到最后一节，我们可以从语气上感觉到，相比起来前两节诗，诗人的语气在这一节中是有一种突然加速的感觉。这种语气的加速是源于一种对刚刚建立起来的与“芳香”之间的“信赖”关系的反思。

因为这种反思使得这首原本是安静状态下的诗突然间动了起来，而诗人仅用了两个词，就完成了让这首诗瞬间加速的效果，一个是“燃烧”还有一个是“猛烈”。“燃烧的青草”与之前“垂丝海棠”的“芳香”有一种争鸣的关系，而伴随着“猛烈的记忆”使得这种“草”与“花”之间的争鸣有了更多的互相渗透的可能性。

最后在结尾，诗人用“孤独仅仅意味着/你曾胜任过一个人的春天”完成了对这株“安静的海棠”的重新发明。在这里，“胜任”一词用的很秒，正因为“胜任”，才使得这首写于春天，也是海棠开花的季节的诗有了一种精确的直感，从而使得这种重新发明更加的精确，也更加有一种启蒙的意义。

我想诗人臧棣面对这株“安静的海棠”时的感触为我们带来一种重新“面对”熟悉事物的眼光。那么，我们能不能在我们的写作中，也重新发明一种“面对”的方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