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辜死者之歌　

坐下来谈谈吧
你们这些银发的狐狸
请你们畅所欲言。
我们会把你们关进奢华的大楼
有美食美酒、柔软的床铺、温暖的炉火
好让你们安心交谈，反复协商
我们的子孙和你们的生活。
愿天地万物的智慧汇聚于
你们的头脑
引领你们走出迷宫。
但在严寒的户外
我们等着你们
我们是无辜死者组成的队伍，
来自马恩河和卡西诺山
来自特雷布林卡，德累斯顿。
和我们一起的
还有麻风病和沙眼的病人，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失踪者，
柬埔寨的逝者，
在布拉格被射杀的人
加尔各答流血的人。
要是你们出来时还意见不一
那我们会把你们紧紧包围。
我们不可战胜，因为我们已经失败。
我们坚不可摧，因为我们已经死去。
你们的导弹只能让我们冷笑。
请你们坐下来协商吧
直到口干舌燥。
如果伤害和屈辱持续下去
我们会用我们腐烂的肉身淹没你们。

载于《新闻报》，一九八五年二月二十七日，第三页

作者 / [美国] 普利莫·莱维
翻译 / 陈英 孙璐瑶

Canto dei morti invano 

Sedete e contrattate
A vostra voglia, vecchie volpi argentate.
Vi mureremo in un palazzo splendido
Con cibo, vino, buoni letti e buon fuoco
Purché trattiate e contrattiate
Le vite dei nostri figli e le vostre.
Che tutta la sapienza del creato
Converga a benedire le vostre menti
E vi guidi nel labirinto.
Ma fuori al freddo vi aspetteremo noi,
L’esercito dei morti invano,
Noi della Marna e di Montecassino,
Di Treblinka, di Dresda e di Hiroscima:
E saranno con noi
I lebbrosi e i tracomatosi,
Gli scomparsi di Buenos Aires,
I morti di Cambogia e i morituri d’Etiopia,
I patteggiati di Praga,
Gli esangui di Calcutta,
Gl’innocenti straziati a Bologna.
Guai a voi se uscirete discordi:
Sarete stretti dal nostro abbraccio.
Siamo invincibili perché siamo i vinti.
Invulnerabili perché già spenti:
Noi ridiamo dei vostri missili.
Sedete e contrattate
Finché la lingua vi si secchi:
Se dureranno il danno e la vergogna
Vi annegheremo nella nostra putredine.

In «La Stampa», 27 febbraio 1985, p. 3.

Primo Levi

这首诗列举了大量历史和新闻事件，为有助于诗歌的理解，我们先简要对这些事件做个说明：

“马恩河”指的是马恩河战役。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有两次马恩河战役，第一次马恩河战役（1914年9月5日至12日），英法联军击退了德意志帝国军，约十五万人伤亡；第二次马恩河战役（1918年7月15日至8月6日），协约国军队战胜德国，约二十七万人伤亡。

“卡西诺山”指的是卡西诺山战役。1944年1月至5月，盟军为攻占罗马在意大利卡西诺山发动的四场战役，代价高昂，盟军五万五千人伤亡，德军约两万人伤亡。

特雷布林卡集中营，是二战期间纳粹德国修建的灭绝营之一，位于波兰东北部，杀害了八万多名犹太人。

德累斯顿轰炸（1945年2月13日至2月15日）是二战期间由英国和美国空军对德国东部城市德累斯顿联合发动的大规模空袭行动，遇难者约两万五千人。

“广岛”就不用说了，1945年8月6日，日本广岛受到原子弹轰炸，二十万多人死伤。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失踪者”，指的是1977年阿根廷发生军事政变，1976至1983年阿根廷军政府独裁时期，政府严禁政治活动，打压政党，清除异己，大约有近三万人被军政府强迫“失踪“。

而“柬埔寨的逝者”和“埃塞俄比亚垂死的人”，则分别指1975年至1979年，在红色高棉统治下，柬埔寨约二百万人民被屠杀，和1974年9月12日埃塞俄比亚爆发内战。

在“布拉格被射杀的人”，可能指的是1968年8月20日，苏联以飞机故障为由，将伪装的军用飞机降落在布拉格机场，进而占领了捷克斯洛伐克，镇压“布拉格之春”。而“加尔各答流血的人”，则指的是1946年8月16日加尔各答因教派冲突爆发大屠杀。

“博洛尼亚无辜的受难者”，指的是1980年8月2日意大利博洛尼亚火车站发生恐怖袭击事件，是当时欧洲自二战后发生的最惨烈的一起恐怖爆炸事件。导致85人死亡，200多人受伤。

了解诗人莱维的经历的人都知道，在那个疯狂的年代，“平庸之恶”蔓延到整个欧洲，他1944-1945年在集中营遭受了非人的待遇。四十多年后，莱维在1987年坠楼身亡，让众人觉得，他仍然是死于奥斯维辛。

他是一个清醒的见证者，用类似于博尔赫斯笔下“博闻强记的富内斯”的那种记忆，记下了集中营的很多人物和事件。他在四十多年里从来都没停止询问：为什么会发生那些事情。他用很多故事说明：人道德的孱弱根本无法承受体制的碾压，也无法抵抗权力的腐蚀。

这首诗歌写于1985年，诗人把自己列入“无辜的死者”之列，他的遭遇让这种表述无比真实。一个幸存者，依然在使用最后的力气呼吁：停止迫害，停止战争。莱维很少用威胁、强硬的语气来表达自己的态度，这首诗是一个例外：

莱维的声音是要传递给未来的，在这些喧嚣的日子里，这首诗会激起我们内心的波澜。因为它想讲的并不仅仅是过去的事，它不断提醒我们：这个世界上一直在发生出乎我们预料的事。

荐诗 / 陈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