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忧世成狂疾,老至无能始达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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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 金农 

感怀寄刘君惠 

猛雨催花日日残,河山垂泪发春寒。
少年忧世成狂疾,老至无能始达观。
何限猿虫随劫尽,等闲鹏鷃得天宽。
千秋扰攘凭谁问,袖手沧桑仔细看。

作者 / 谢无量

 

 

今人多识谢无量先生之书法,却似已鲜少读他的诗文。实则谢无量而立之年于沪上潜心治学,在中华书局任职期间,先后出版《佛学大纲》《中国妇女文学史》《中国哲学史》《中国大文学史》等,以学理文心视之,皆是开先河之巨作。鲁迅先生极其推重谢无量,撰《汉文学史纲要》《中国小说史略》等书时,援引得益于谢无量著作处颇多。

谢无量著有《中国六大文豪》,首推屈原,以其为爱国诗人之宗。他将古今文人分为三类,最卑劣的长于辞采,但多作诡词巧说,迎合世俗来苟求稻粱。即使写出华美的篇章,为君子者也会对这样的人深恶痛绝。普通的知识分子。则因时世发愤,有所讽刺劝戒,喻民志于正,以风动天下,这也足可称许。但真正的大材,是从文章之力中显出捭阖经纶的情志。《诗经》序云:“一人之事,系天下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这便是《离骚》义兼《风》《雅》的精神:以一人之词,而能表一国天下之志也。谢无量自己也正是这样的大文豪。

谢无量十岁能诗,至八十一岁寿终,一生诗笔不停,剑胆琴心,是侠之大者。他十七岁有残句:“酒酣泼地起高歌,意气直与山嵯峨,拔剑茫茫欲问天。”其时京城方罹庚子(1900年)兵祸,“河山垂泪”。次年谢无量即开始参与章太炎、章士钊、邹容等主办《苏报》《国民日报》等进步报纸的编辑、撰稿工作,并醉心革命。在邹容因《革命军》一书被捕后,谢无量东渡日本,习日、英、俄、德等语,研读《资本论》等书,于家国之沉浮间,谋学问之纵横。

其后,这位忧世的少年与张澜等立宪党人参加保路运动,撰《国会请愿书》:“天下情势危急未有如今日之亟者……”十余年里,他又据《京报》《民权报》《神州日报》等为阵地,以如椽大笔发表文章支持革命,并不辍著文立说。1917年,孙中山读到谢无量文章与著作,专门写信约谢无量见面相谈,委以重任。可惜孙中山遽然逝世,蒋、汪窃国。谢无量愁叹往复,“少年忧世成狂疾,老至无能始达观。”怀救国之方而不得其所,无力拯之,是国士最痛心之事。

三十年代以后,谢无量仍坚持与阿英、郭沫若、沈尹默等贤士创办报刊,号召抗日救亡。为谢无量之诗寻一异代知己,则屈子之下,当属杜甫,皆驰骋腾跃、激楚悲壮而不可测。如此诗所用“鹏鷃”之典,蓬草之中的斥鷃,是无法追迹高举九天,远适南海的鹏鸟的。谢无量曾为杜甫草堂集杜诗一联,书曰:“侧身天地更怀古,独立苍茫自咏诗。”也是夫子自道,正可与《感怀》尾句“千秋扰攘凭谁问,袖手沧桑仔细看。”对观。

谢无量还喜一集句联,为人津津乐道,是严复所集的苏轼、陆游二句:“我书意造本无法,此老胸中常有诗。”为何胸中有诗?这就是“猿”与“虫”、也即君子与小人的区别所在:《太平御览》卷九百一十六引《抱朴子》曰:“周穆王南征,一军尽化,君子为猿为鹤,小人为虫为沙。”作家恶鸟评论许纪霖《安身立命:大时代中的知识人》有一句话说得很好,我愿意借来当作《感怀》一诗的注脚:“君子大来大往,小人浪生浪死。”乱世激流、凶年荒岁,有人由此得生,有人由此得死。光彩与丑陋、单纯与复杂、勇敢与怯懦,都在其中。胸中有诗,代表着知识人内心坚固的操守。无论如何,不要让自己流失。诗,仍要继续读;诗,仍要继续写。

 

荐诗 / 陈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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