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就在二环路的里边
这里的人们有着那么多的时间
他们正在说着谁家的三长两短
他们正在看着你掏出什么牌子的烟
小饭馆里面辛勤的是外地的老乡们
他们的脸色像我一样
单车踏着落叶看着夕阳不见
银锭桥再也望不清,望不清那西山
水中的荷花,它的叶子已残
倒影中的月亮在和路灯谈判
说着明儿早晨是谁生火做饭
说着明儿早晨是吃油条饼干
钟鼓楼吸着那尘烟
任你们画着他的脸
你的声音我听不见
现在太吵太乱
你已经看了这么长的时间
你怎么还不发言
是谁出的题这么的难
到处全都是正确答案
是谁出的题这么的难
到处全都是正确答案
我的家就在二环路的里面
我的家就在钟鼓楼的这边
我的家就在这个大院的里边
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家
就在这个地球的上边
作者 / 何勇
《钟鼓楼》这首歌发行于1994年。在大拆大建如火如荼,天翻地覆到处像个垃圾场的90年代,何勇发出了一个永恒之问:是谁出的题这么的难,到处都是正确答案?
我想北京90年代初期的大拆大建,特别是二环内很多胡同和四合院的消亡给了何勇创作很大的刺激。这张专辑的主打歌《垃圾场》的强大隐喻性恐怕都和他每天触目惊心所见的“拆毁”有很大的关系。而《钟鼓楼》不过是这种批判性的一个较为温柔的版本。
这首歌所提出的质疑和批判,主要针对的当时所谓现代城市化进程对旧有生活方式的破坏。但他在歌曲中所描写的即将逝去的生活图景,却极大地刺激了外地人对北京的浪漫化想象。也许就是在那以后,后海酒吧街开始起步并逐渐火热,每个到北京的游客都要到银锭桥上去看一看西山,拍照留念。一首批判性的歌曲反而成了一种无意的城市营销,不能不说有那么一点点讽刺。
但问题仍然是一个真问题:是谁出的题这么的难,到处都是正确答案?这个问题其实非常具有启蒙色彩。
刚刚经过高考洗礼的学子们或许会嗤之以鼻,怎么可能都是正确答案呢?正确答案明明只有一个好吗?做对了就是100分,做错了就是0分;100分上天堂,0分下地狱。一切都是那么非对即错,斩钉截铁,没有回旋的余地。是的,高考就是这样一种斩钉截铁的存在,但何勇这一问的价值却正在于此。他摆出了一个没有被他直接道破的真相:人生没有唯一正确的答案。
何勇其实是把这个观念前置了,然后再对之提出质疑。那么这个观念来自哪里?我做一个斗胆的猜测,或许是一个八九十年代流行的某种哲学观念,比如萨特的“自由选择”,人生没有预先的本质,你选择什么,你就是什么,你选择什么,什么就是正确的。
而这直接带来一个困惑,其实也正是何勇要表达的:为什么到处都是正确答案呢?怎么做都是对的就对吗?如果事后多年发现这种选择错误了呢?这才是这道题真正的难解之处。现代性选择的代价也正在于此——拆毁就一定意味着进步吗?自由的沉重就在于你需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那谁对现代性的选择所带来的“拆毁”,以及一个精神场域的大垃圾场负责呢?
就拿今天的高考作文题来说吧,在围棋“俗手”和“妙手”(新高考Ⅰ卷)之间,你怎么能肯定你的下一步一定是“妙手”而不是“俗手”呢?人总是受限于自己一时一地的认知。贾宝玉一个“沁芳”(全国甲卷)可算是摸透了政老爹的心思,但他仍然无法猜透贾家的最终结局。甚至就连这道题本身,都足够让很多人感到困惑,出题的人究竟想说什么?又想让答题的人回答什么呢?这就应了何勇说的“是谁出的题这么的难”了。难就难在看似说什么都正确,但却不一定都给你一个满意的分数。在判官那里,也许自有一套你猜不透的正确答案。
人生的吊诡就像这首《钟鼓楼》和歌手本人的命运。1994年的何勇,何等的意气风发,到处都是正确的答案却给了他宿命的一击。被自己提出的问题问住的人,又何止他一个呢?
只有钟鼓楼是沉默的。它成了一种被豁免的存在,不仅不会被拆除,且永远正确。最近听说刚刚翻修一新,游客们只要花一点钞票,就可以爬上去,像肌肉男彭于晏在姜文电影里演的那样,俯瞰着老北京的青砖灰瓦,沉醉在夕阳与暮鼓声里。无论看了多么长的时间,钟鼓楼都不会发言。你是不是也是学乖了的沉默无语靠着车窗的乘客,当107路再次经过,时间仅仅是带走你不值钱的青春的电车?如果是这样,“你在鼓楼”念叨100遍1000遍也没有什么用,在所有正确的答案里,沉默无语是最没价值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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