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吧，心灵　

落下吧，心灵，从那时间的树上，
落下吧，叶子，从那冷却的枝头，
这些曾拥抱过太阳的枝桠，
落下吧，如同泪水从睁大的眼眸中掉落！

那缕鬈发仍旧整日飞扬在风中
绕着这土地的神明晒黑的额头，
衬衫下拳头已然压住
那开裂的伤口。

因此要硬起心肠，当云朵柔软的脊背
再次向你屈身，
要白白拿走，当海米托斯山将蜂巢
再次为你灌满。

因为干旱中的一根麦秸对农夫来说是如此微不足道，
一个夏天在我们这经历非常的世代面前也不算什么。

而你的心又为什么事情做过见证？
它在昨天和明天之间来回摆荡，
沉默又陌生
而它所敲击着的
正是它自己从时间中的坠落。

作者 / [奥地利] 英格褒·巴赫曼
翻译 / 肖蕊

Fall ab, Herz 　

Fall ab, Herz, vom Baum der Zeit,
fallt, ihr Blätter, aus den erkalteten Ästen,
die einst die Sonne umarmt´,
fallt, wie Tränen fallen aus dem geweiteten Aug!

Fliegt noch die Locke taglang im Wind
um des Landgotts gebräunte Stirn,
unter dem Hemd preßt die Faust
schon die klaffende Wunde.

Drum sei hart, wenn der zarte Rücken der Wolken
sich dir einmal noch beugt,
nimm es für nichts, wenn der Hymettos die Waben
noch einmal dir füllt.

Denn wenig gilt dem Landmann ein Halm in der Dürre,
wenig ein Sommer vor unserem großen Geschlecht.

Und was bezeugt schon dein Herz?
Zwischen gestern und morgen schwingt es,
lautlos und fremd
und was es schlägt,
ist schon sein Fall aus der Zeit.

Ingeborg Bachmann

这是一首决绝的诗。它不原谅，不宽恕，不和解。

公然宣布“不原谅”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不论过去还是现在，东方还是西方，我们都听过太多的教导，告诉我们要得饶人处且饶人，要原谅七十个七次，要跟自己和解，跟世界和解……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种和解也是一种心理上的保护机制——在残酷的艰难时节过去之后，让自己重新回归到阳光、白云、花朵、蜂蜜所营造的柔软日常之中，遗忘曾经发生的事情，修复情感与心灵上的破损，这是普通人最平常不过的需要，因此，人们往往宁愿放弃对是非因果的仔细分辨，也要选择回归“正常”的生活。

然而巴赫曼有着超乎寻常的勇敢与决绝。在她的笔下，时间寒冷荒芜，土地伤痕累累，于是她勒令心灵从这时间的树上坠落，她提醒读者不要迷惑于眼前的一点点恩惠，她用强音敲击着人们的心，告诉大家不要忘记。

她还不无讽刺地称自己的一代人为“经历非常的世代”（直译为“伟大的世代”），作为在青年时期经历了二战的一代人，这个称呼当然足够意味深长。对于中国读者而言，这种“伟大”我们也同样不会陌生，不论是在官方话语体系中，还是以经历过非同寻常的历史事件为标准，我们的祖辈、父辈都曾经“伟大”，而最近几年的当代史也似乎正在告诉我们这一代人，我们也终究难逃“伟大”的命运。那么，在经历了属于我们的“非常时间”之后，我们是重新满足于这个夏天剩下的几个好天气，还是不断追问，在得到答案之前不遗忘，不和解，就成了我们必须面对的问题。

就像诗歌最后所说的那样，“你的心又为什么事情做过见证？”——真实与虚谎，残忍与善良，施暴者与受害者，你的心总要在二者中选择其一，只要它还在这弯曲的时间中跳动。

它会说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