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 　

然而当我们争吵，
房间晃动着摇摇欲坠，
创痛的空气像紫色的瘀伤，
太阳砰的一声关上空中的大门逃走。

当我们争吵，
树哭着抛弃它们的叶子，
白昼从我们的生命撕扯时间，
床单和枕头在床上将自己撕成碎片。

当我们争吵，
我们的嘴不知道亲吻，没有，没有，
我们的心成为我们手中带锯齿的石头，
花园冒出了源自死人的白骨。

当我们争吵，
你的脸失去表情，像擦掉了字词的纸页，
我的手紧握自己，动词一般燃烧，
爱在我们头脑中转变，退缩，奔逃。

作者 / [英国]卡罗尔·安·达菲
翻译 / 李晖
选自 /《狂喜 蜜蜂》，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Row 　

But when we rowed,
the room swayed and sank down on its knees,
the air hurt and purpled like a bruise,
the sun banged the gate in the sky and fled.

But when we rowed,，
the trees wept and threw away their leaves,
the day ripped the hours from our lives,
the sheets and pillows shredded themselves on the bed.

But when we rowed,
our mouths knew no kiss, no kiss, no kiss,
our hearts were jagged stones in our fists,
the garden sprouted bones, grown from the dead.

But when we rowed,
your face blanked like a page erased of words,
my hands squeezed themselves, burned like verbs,
love turned, and ran, and cowered in our heads.

by Carol Ann Duffy

年轻的时候，听说谁谁家夫妻俩特别恩爱，一辈子没红过脸，没拌过嘴，就好生羡慕，觉得爱情、婚姻本该如此——夫妻之间，情话应该是说不完的，有什么好吵的呢？自打结婚之后，就对这种“故事”存疑了。毕竟，大多数夫妻，都是关起门来吵架的。又每每走在路上，看到一对老夫妻，在夕阳下散步，好一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恩爱模样，不禁让我又有些狐疑：他们，也许，大概，是吵不动了吧。

我如此说，不是因为我对婚姻充满悲观的看法。恰恰相反，我认为夫妻之间，争争吵吵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争吵才是不正常的。那些无穷无尽的争吵，只能发生在夫妻之间。夫妻争吵，只不过是各自在行使一种权利——不是为了倾听对方的意见，而是“你吵你的，我吵我的”，夫妻本着平等的权利分配语言。当然，很多人婉转地将此称之为“对话”。罗兰·巴特在《恋人絮语》中指出，夫妻之间的争吵，就像一种放纵的取乐方式（争吵是一种没有受孕风险的交欢），因为双方都知道他们所闹的别扭并不会造成离异。

只要给一个由头（夫妻之间可拿来争吵的事情可太多了），夫妻双方就可以无穷无尽地争吵下去，除非双方都精疲力尽（光有一方疲倦了还不够），或者有外人出现，或是冲动忽而转变为恶意时。除了这些因素外，任何一方都无力中止这种争吵。“闭嘴沉默吗？更是火上浇油。为了大事化小，为了平息风波，我不能不回答。讲道理吗？谁也没见过有这般利器能让对方哑口无言。就吵架论吵架，从争吵转移到关于争吵本身就是一场争吵。一走了事？这是拆台的符号迹象。”罗兰·巴特说，争吵本身就是语言，自打有人类以来就一直没有沉默过。

对夫妻之间没完没了的争吵知之甚少的朋友，推荐去看看电影《婚姻故事》和《革命之路》，这些夫妻之间吵架的名场面，足以揭示亲密关系中温柔而又残酷的真相，也足以劝退很多对婚姻抱有无限美好期待的人们。

夫妻之间的争吵，其实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既不会澄清事实，也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好。争吵既无效，也谈不上有什么逻辑意义。用罗兰·巴特的话说，它只是一种奢侈，吃饱了没事干：像放纵的性冲动一样去留无迹；人很快就恢复了元气。的确就是这样，朋友们。很多夫妻之间，吵架就像一场交欢，几天不吵就浑身难受。吵完了彼此都很舒服，就像获得了新生。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小吵怡情”吧。

当然，哲学家可以冷静、理性、细致地分析“争吵”这个主题内涵。诗人们可不会同意，他们本就是情绪化的动物，当遇到这种极端情绪化的“争吵”时，诗人自然要打开全部情绪的闸门，为读者呈现一场夫妻之间的“争吵”，是如何像洪水一样泛滥得无际无涯的。用“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来形容，自然是太俗气了。诗人达菲在这首诗中如此描述一场争吵：房间摇摇欲坠、空气受伤、太阳遁形，身边的万物，无不在撕裂、受伤、崩塌……诗人将这种极端的情绪，通过极端的表现手法，让人感受到一场争吵，带给彼此（尤其是女人）的伤害和痛苦，是如何巨大、残酷而又深入骨髓。“当我们争吵”时，爱在我们的头脑中“转变，退缩，奔逃”。

夫妻之间，就没有不吵架的。俗话说，小吵怡情，大吵伤身，不吵不闹太无情。当然夫妻之间的争吵，应该把握好分寸。我们的嘴，应该用来轻吻、说情话的，而不是应该用来争吵的。但是，争吵是婚姻永恒的“主题”。一辈子没争吵过的夫妻，忍耐的下限其实很低很低。如果不认清这个真相就进入婚姻，迟早是要攒着失望和受伤退场的。

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也应该是充满智慧的。就拿“争吵”来说，夫妻之间需要确立几项原则：非必要不争吵；可以小吵，不要大吵；只动口不动手；不吵隔夜架；吵完（男方）主动道歉；吵完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行文至此，忽然想起电影《让子弹飞》里的几句台词：

“师爷，当夫妻最要紧的是什么？”

“恩爱！”

“当县长最要紧的是什么？”

“忍耐！”

其实当夫妻，需要恩爱，也需要忍耐。《圣经》中都说了，爱是永不止息，爱是恒久忍耐。忍耐即是理解、包容、耐心和韧性，爱和忍耐，都是婚姻的基础。夫妻之间，要爱对方的优点，也要忍耐对方的缺点。忍耐琐碎的庸常、岁月的变迁，忍耐那些艰难、痛苦、诱惑。漫长岁月里，唯有忍耐，才能长久。

如此想来，“吵不散的才是真爱”的确有几分道理。

如此想来，没完没了的争吵，也许并不会妨碍老夫老妻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当然，我说的，也不一定对。如果你要问，忍不了咋办？该分分，该离离！

荐诗 / 李小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