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的土地　

   （致瓦斯科·贡萨尔维斯*）

那些天里，你音节接着音节地到来。
谁认识南方和它的透明
就也知晓夏季里石灰小径上
抽搐的阴影缓慢地行走。
那么多你说过的话，有些
已遗失，有些还存活，它们是火
短暂的犁贫穷的晚餐补丁的衣服。
你住在土地，共同的土地，而激情
是家园和快乐的工具。
你是这：水的倾斜。在边缘，
风沙桅唇，都在燃烧。

1976年5月14日

作者 / [葡萄牙] 埃乌热尼奥·德·安德拉德
翻译 / 周星月

* 瓦斯科·贡萨尔维斯(Vasco Gonçalves, 1922-2005)，葡萄牙军官和政治人物，酝酿和参与了1974年康乃馨革命，在1974年7月至1975年9月过渡时期担任葡萄牙总理。在任期间，贡萨尔维斯作为葡萄牙共产党盟友推行了一系列左翼新政。诗中的“夏季”或暗指1975年被称为“热夏”(Verão Quente)的政治动荡。随后贡萨尔维斯迫于形势辞职，葡共也随之失去了在政府的主导力。

O comum da terra　

       (A Vasco Gonçalves)

Nesses dias era sílaba a sílaba que chegavas.
Quem conheça o sul e a sua transparência
também sabe que no verão pelas veredas
da cal a crispação da sombra caminha devagar.
De tanta palavra que disseste algumas
se perdiam, outras duram ainda, são lume
breve arado ceia de pobre roupa remendada.
Habitavas a terra, o comum da terra, e a paixão
era morada e instrumento de alegria.
Esse eras tu: inclinação da água. Na margem
vento areias mastros lábios, tudo ardia.

14 de Maio de 1976

Eugénio de Andrade

也许秋老虎还潜伏在某处，又一场盛夏已开始慢慢凝结为记忆，你即是夏季和它的火热生命。一切都成为了过去式，你从未显现为实体：你是一瓣瓣言语碎片，踱着节奏，你是遗形失态的阴影，颤颤巍巍，你是机遇与劳作的残留，自贫瘠生出的精神之火，你又是众火围绕的水，平静地搏斗在惯重与势能之间。诗中明晰坦荡的，是这一望无余的大地和它之上的生活，你是这诗句，缓缓而来，又在缓中颤栗，慢慢与土地联结，又冷不防地凝聚、提速。

实体或幻影，你或是生命中划过的电光火石，这或是首情诗，来自写下过许多经典情诗的、广为传颂的葡萄牙抒情诗人埃乌热尼奥·德·安德拉德。但诗所题献的对象，却并非诗人的情人或想象中的情人，而是一位彼时的葡萄牙政治人物，瓦斯科·贡萨尔维斯(Vasco Gonçalves)。

军官出身的贡萨尔维斯酝酿和参与了1974年4月的康乃馨革命，这场革命结束了葡萄牙长达42年的独裁统治。在1974年7月至1975年9月这段动荡的过渡时期，贡萨尔维斯连续担任了数届临时政府的总理。作为葡萄牙共产党盟友，贡萨尔维斯在任期间试图推行一系列左翼新政，包括被不少人视为激进的对一些经济产业的国有化。1975年夏是葡萄牙政坛的“热夏”(Verão Quente)，党派纷争，政府陷入混乱，随后贡萨尔维斯迫于形势辞职，葡共也随之失去了在政府的影响力。

在民间，贡萨尔维斯不乏支持者，比如当时流传着歌谣，“前进、前进，瓦斯科同志！我们是您的铜墙铁壁！”次年，当时葡萄牙的十二位重要诗人一同应邀为这位已下台的短暂的国家总理作下了诗篇，结集为《十二首给瓦斯科·贡萨尔维斯的诗》(1976)，《共同的土地》即为埃乌热尼奥·德·安德拉德为此写下的应景诗（occasional poetry）。“音节接着音节到来”、存活的话、着火的唇，一如贡萨尔维斯在广播里那些激情洋溢的演说；那个南方的夏季，也指向了葡国首都前一年的“热夏”。几个月后，那场理想业已结束，但仍在燃烧着的是什么呢？

是什么让独立精神的诗人答应为一位政治人物作一首社会应景诗，又是什么让诗人决定将一首政治题材的诗写成近乎情诗的语气？熟悉埃乌热尼奥的读者，不会意识不到他诗中对同性情爱的书写，而在题献给具体人物时，他也不会意识不到激情的意象可能招致的读解。而诗本身的抒情力量，亦已超越了它所生成的语境和任何具体的指涉。这一切都使这首诗令人迷惑又着迷。诗像一张带给人视错觉的暧昧图像一样，从不同角度观看，便呈现出不同的一幅画面。一首同性激情诗？一首革命激情诗？“水的倾斜”，是一场理念的倾向？一场情感的倾向？

在土地共同体上，无需辨认出你确切的形态，你可以是情人、隐士、斗士、农夫、使徒、同志，或是我们赖以为生的每日的面包，任何维持我们谦卑的家园的养料，存活在记忆中的盛夏。

2005年6月初夏，贡萨尔维斯与埃乌热尼奥相隔两天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