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说这日子过得闷,晦气脸的还在后面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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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 Stephan Dybus

秋虫 

秋虫,你为什么来?人间
早不是旧时候的清闲;
这青草,这白露,也是呆,
再也没有用,这些诗材!
黄金才是人们的新宠,
她占了白天,又霸住梦!
爱情,像白天里的星星,
她早就回避,早没了影。
天黑它们也不得回来,
半空里永远有乌云盖。
还有廉耻也告了长假,
他躲在沙漠地里住家,
花尽着开可结不成果,
思想被主义奸污得苦!
你别说这日子过得闷,
晦气脸的还在后面跟!
这一半也是灵魂的懒,
他爱躲在园子里种菜,
“不管,”他说:“听他往下丑——
变猪,变蛆,变蛤蟆,变狗……
过天太阳羞得遮了脸,
月亮残阙了再不肯圆,
到那天人道真灭了种,
我再来打——打革命的钟!”

作者 / 徐志摩

秋夜里听到秋虫的鸣叫,本该是愉快的,可是因为诗人的不爽,就连这秋虫的叫声都显得不合时宜了。

但先不要怪诗人的脾气,在一个被要求“原地静止”,或“全体静默”的地方,秋虫的叫声的确不合时宜,毕竟“人间早不是旧时候的清闲”。就连这青草,这白露,这些足以入诗的好材料,也显得毫无眼色,应该原地消失。

“你别说这日子过的闷,晦气脸的还在后面跟。”这句诗颇像这两年一直在流传的一句话:“……好消息是今年将是未来十年最好的一年……”眼下这动不动就静默,隔离,封锁的日子,的确没办法让人对未来还要抱怎样的期待。哪怕是怀着最大的善意,“乐观”也快要变成一种毫无廉耻的词。

前天有朋友向我投诉,最近的诗是不是太EMO了,能不能推点开心的。我让她推荐一首,结果发来的,竟也难说让人开心。是不是EMO已经在我们不自觉的时候悄悄占领了我们,让我们想要开心时,却又“诚实”地表达着我们下意识的不开心。

这数字化乌云漂浮在头顶生活,那乌云的阴影投射在每个人的脸上,一会儿绿,一会儿红,时间久了,挥之不去,洗之不掉,就会变成一种“晦气”。晦气脸的日子在可预见的未来一天挨着一天,队形那么整齐划一,想一想怎么会开心得起来呢?

“闷”,一个准确的词,从烦闷到郁闷,从个体的沉默到整体的沉闷,每个人就像一粒粒白米,盖在一个严实的闷锅里,从足不出户的小锅,到足不出小区的中锅,到足不出城的大锅。乌云笼罩,锅气满满,一锅米饭一粒粒地被焖熟焖透,闷出一脑门冷汗,却不得解脱。

这首诗写于1927年的秋天,熟悉中国现代史的人应该知道,这是一个重要的历史年份,一个“秋虫”们应该自觉闭嘴的年份。

郁达夫在《志摩在回忆里》这样写:

一九二七年的革命之后,北京变了北平,当时的许多中间阶级者就四散成了秋后的落叶。有些飞上了天去,成了要人,再也没有见到的机会了,有些也竟安然地在牖下到了黄泉;更有些,不死不生,仍复在歧路上徘徊着,苦闷着,而终于寻不到出路。是在这一种状态之下,有一天在上海的街头,我又忽而遇见志摩:“喂,这几年来你躲在什么地方?”

徐志摩此时已经和陆小曼到了上海,不断地往返于上海、北平甚至苏州,教书,办杂志,写作,但心情并不愉快。也恰是这一年秋天,郁达夫在上海街头巧遇徐志摩,而徐志摩正好要去码头等泰戈尔从日本来的船靠岸。他听说泰戈尔病重,要登船去探望。郁达夫是这样记载的:

当船还没有靠岸,岸上的人和船上的人还不能够交谈的时候,他在码头上的寒风里立着——这时候似乎已经是秋季了——静静地呆呆地对我说:
“诗人老去,又遭了新时代的摈斥,他老人家的悲哀,正是孔子的悲哀。”
……志摩对我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双眼呆看着远处,脸色变得青灰,声音也特别的低。我和志摩来往了这许多年,在他脸上看出悲哀的表情来的事情,这实在是最初也便是最后的一次。

这首诗的写作时间正好也是这年秋天,从郁达夫的描写看,诗人的心情是沉重的,“脸色青灰”。他所担心的,恐怕不只是泰戈尔的身体,还有一脸晦气的时代吧。

荐诗 / 流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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