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流尽善良的血,为了某个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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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 Andrei Dobrynin

 

《高加索》节选   

光荣应该属于那些被冰雪覆盖的
碧蓝的峭壁!
光荣应该属于上帝不能忘记的
伟大的勇士们!
战斗吧——你们必将胜利!
上帝保佑着你们,
你们掌握着光荣和真理,
神圣的自由同你们在一起!
他们把你也驱赶上战场,我的唯一的朋友,
我亲爱的雅可夫!你流了善良
而非污黑的血,不是为了乌克兰,
而是为了它的暴君!你不得不用
莫斯科的酒杯,饮尽莫斯科的毒液!
我真诚的、不能忘怀的朋友!
让你不死的心灵驰向乌克兰,
你同哥萨克们驰骋在那河流的两岸,
看看草原上那些古老的荒冢,
你用血泪同哥萨克结成友谊,
在草原上等待我,我将从囚禁中回来。

而目前——我将传布我的歌儿,
我将倾诉这些
残酷的苦难——愿它们成长,
与微风对语。
那乌克兰的微风
将沾着露珠,我的泪滴,
把我的歌儿带给你!……
朋友,你要迎接它们,
用兄弟的眼泪,
你要默默念诵它们,
那时荒冢、草原、山峦又将涌现,
而你也会把我怀念。

作者 / [乌克兰]塔拉斯·谢甫琴科
翻译 / 张铁弦
译校 / 糜绪洋

Кавказ (фрагменти)   

І вам слава, сині гори,
Кригою окуті.
І вам, лицарі великі,
Богом не забуті.
Борітеся — поборете,
Вам Бог помагає!
За вас правда, за вас слава
І воля святая!
І тебе загнали, мій друже єдиний,
Мій Якове добрий! Не за Україну,
А за її ката довелось пролить
Кров добру, не чорну. Довелось запить
З московської чаші московську отруту!
О друже мій добрий! друже незабутий!
Живою душею в Украйні витай,
Літай з козаками понад берегами,
Розкриті могили в степу назирай.
Заплач з козаками дрібними сльозами
І мене з неволі в степу виглядай.

А поки що мої думи,
Моє люте горе
Сіятиму — нехай ростуть
Та з вітром говорять.
Вітер тихий з України
Понесе з росою
Мої думи аж до тебе!..
Братньою сльозою
Ти їх, друже, привітаєш,
Тихо прочитаєш…
І могили, степи, море,
І мене згадаєш.

Тарас Шевченко

 

9月以来,乌克兰军队在哈尔科夫发动奇袭反攻,并取得战略胜利,几乎收复了哈尔科夫州全境。在率先被解放的城市巴拉克利亚,一段由乌军士兵拍摄的视频因其强烈的象征意味引发大量传播:随着几名乌军士兵协力撕下侵略者的宣传海报“我们与俄罗斯是一个民族”,乌克兰民族诗人塔拉斯·谢甫琴科鼓舞反抗俄罗斯殖民的战士为真理和自由而战的著名诗句重现人间。

这几行诗出自谢甫琴科的重要代表作——长诗《高加索》。长诗的写作始于1845年,诗人得知好友雅可夫·德巴尔门远征高加索阵亡的噩耗之时。从1810年代起,俄罗斯发起了多次入侵北高加索的战役,直到1860年代最终完成扩张。作为出生于乌克兰的贵族,德巴尔门被迫卷入一场不属于自己的帝国战争,最后也因此白白丧命。

谢甫琴科长诗的基调在慷慨悲歌与辛辣反讽之间不断切换。不同于此前一代俄罗斯诗人(普希金、莱蒙托夫)对高加索的拜伦式浪漫主义刻画,谢甫琴科诗中的高加索群山“被乌云笼罩,播撒着苦难,鲜血遍流”,山民的遭遇让他联想到神话中被束缚于高加索山脉,受到无穷折磨的普罗米修斯。

但受尽折磨却不会死去的后者也成了反抗精神的象征——“我们的心灵不会死去,自由不会死去。贪得无厌者无法在海底耕种出田地。它无法束缚活的灵魂和活的言语。”人世间的苦难让他怀疑上帝的公正和反抗的意义,但最后又恢复信仰:“我们烂醉的真理在沉睡。它何时才会苏醒?……真理将奋起!自由将奋起!”

随后诗人转而直白描写殖民战争给高加索山民和参战俄罗斯士兵带来的苦难:“慈悲为怀的朕要从饥寒交迫者身上敲打出心爱的自由,再迫害一番。无数精兵化成骸骨遍布大地。泪水呢,鲜血呢?大可以灌饱所有的皇帝连带子子孙孙。”

帝国的殖民被比作沙皇的狩猎:“光荣!光荣!光荣属于灵缇和猎犬,还有养犬人,还有我们的各位沙皇爹!”此时谢甫琴科笔锋一转,开始称颂抵抗俄罗斯侵略的高加索山民(节选段落一)——先前所述的光荣、真理与自由的真正化身。

此后诗人转而采用沙皇政权殖民官员的口吻,吹嘘自己将给“愚昧”的原住民带去“文明”和“启蒙”,而实则只是夺走他们本已拥有的食物和住所,再包装成恩典施舍给他们,“像扔给一条狗”。

谢甫琴科罗列了俄罗斯“文明”的本质——欺骗、荒淫、剥削、盗抢、买卖农奴,当然还免不了对自由的压迫:“咱们就是整个世界——光一个西伯利亚就走不遍,至于监狱!至于百姓!数不胜数!从摩尔多瓦到芬兰人,所有民族统统沉默,因为生活美满幸福!”

因此山民应该感恩、知趣,尽快投入俄罗斯的怀抱,这样高加索就能变成又一个西伯利亚——“如何砌起监狱的高墙,如何把镣铐锻造,又如何穿戴!如何编制有结的鞭子——我们全都会教授;只要交出自己最后蔚蓝的群山,因为田野和海洋我们已经夺取。”

最后谢甫琴科回到了长诗的题献人德巴尔门(节选段落二、三)。谢甫琴科痛悼友人成了帝国扩张战争的无辜牺牲品,呼唤他的灵魂飞回乌克兰草原。这两个片段也是乌克兰文学史中最杰出的悼亡诗之一。

悖谬的是,在谢甫琴科的年代,俄罗斯将乌克兰人送往侵略高加索的战争,而一百多年后,帝国又将高加索的少数民族送往乌克兰充当炮灰,而曾经谢甫琴科用来赞扬高加索人不屈精神的诗句,如今已成为乌克兰人自己抵抗侵略的象征。

荐诗 / 糜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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