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

精神会枯萎，但
这封信赋予生机

一周被分发出去，像
孩子一张张捡起的一手牌。
你一直得到同一手牌。
你一直得到同一张牌。

但一天两次——除了周六——
但每一天——除了周日——
轮子停下，时间有一道裂缝:
随鞋底嘶的一声，一声锡响，
我自己的灰色守护神，停立于楼梯上，
我自己的秃顶命运，攫住我的头发提起我。

        我真倒霉！我真倒霉！在愚人的邮箱
那片明信片，希望仍笑着：
你在澳大利亚的叔叔
死了，你是教皇了。
因为很多灵魂不知不觉
款待了一位邮差——
而当你叫喊，不可能，
一个脚步踏在楼梯上。

人一直做同一个梦
其已迟到，标着邮资不足，
账单已付
而又迟到，标着到期应付——
一天两次，在一个腐烂的邮箱里，
白蛆是新生的:
而信仰，再一次，忠实地
属于我，但慈爱
充满希望地写到有一个
新救济院——但希望完好如新。

        我真倒霉！我真倒霉！在愚人的邮箱
那片明信片，希望仍笑着：
你在澳大利亚的叔叔
死了，你是教皇了。
因为很多灵魂不知不觉
款待了一位邮差——
而当你叫喊，不可能，
一个脚步踏在楼梯上。

作者 / [美国]兰德尔·贾雷尔
翻译 / 王玉洁

Hope

The spirit killeth,
but the letter giveth life.

The week is dealt out like a hand
That children pick up card by card.
One keeps getting the same hand.
One keeps getting the same card.

But twice a day — except on Saturday —
The wheel stops, there is a crack in Time:
With a hiss of soles, a rattle of tin,
My own gray Daemon pauses on the stair,
My own bald Fortune lifts me by the hair.

       Woe’s me! woe’s me! In Folly’s mailbox
Still laughs the postcard, Hope:
Your uncle in Australia
Has died and you are Pope,
For many a soul has entertained
A Mailman unawares —
And as you cry, Impossible,
A step is on the stairs.

One keeps getting the same dream
Delayed, marked “Payment Due,”
The bill that one has paid
Delayed, marked “Payment Due” —
Twice a day, in rotting mailbox,
The white grubs are new:
And Faith, once more, is mine
Faithfully, but Charity
Writes hopefully about a new
Asylum — but Hope is as good as new.

  Woe’s me! woe’s me! In Folly’s mailbox
Still laughs the postcard, Hope:
Your uncle in Australia
Has died and you are Pope,
For many a soul has entertained
A mailman unawares —
And as you cry, Impossible,
A step is on the stairs.

by Randall Jarrell

“希望”是什么样的？从古希腊神话体系中关在潘多拉的魔匣里开始，人们即开始了捕捉希望实相的尝试。本诗题记所言“精神会枯萎，但/这封信赋予生机”乃诗人化用《哥林多后书》3:6： “他叫我们能承担这新约的执事，不是凭着字句，乃是凭着精意。因为那字句是叫人死，精意是叫人活。”诗人在此巧妙地化“字句 (言说) ”为“信” ，以“letter” 一词的神圣与世俗双义，完成了在日常生活中捕捉“神谕 (精意)”的转换。

“希望”一词几乎也是盘旋在诗人兰德尔·贾雷尔头顶的神谕 (命运) ：骨肉分离的失落童年，师从兰瑟姆、沃伦、艾伦·泰特的昂扬青年、作为空军飞行教练而心生悲悯的沉郁中年，最终与其同时代的西奥多·罗什克、德尔默·施瓦茨、约翰·贝里曼及挚友罗伯特·洛威尔一样，往复于讲台与精神病院之间，逝于一场可疑的车祸中 (洛威尔始终声称贾雷尔是自杀) 。中文世界的读者最熟悉的大约是以“战争诗人”头衔出现于各选集的贾雷尔及其名诗《球炮塔枪手之死》，然而诗人后期实际上更多地从对于战争中芸芸众生的悲悯之情，转而书写孤独、死亡与对世界的绝望。在此过程中，其青年时代在肯庸学院深入研读的大量精神分析书籍发挥了作用，“梦境”不断缠绕着他的诗行。

回到本诗，我们会发现梦境中还出现了诗人得心应手的独白 (monologue) ，“我”人在家中坐，“希望”天上来：“邮差”给愚人 (folly) 信箱送来了澳洲叔父的死讯与新教皇登基的讯息。这段独白用典与戏仿过多而近乎玩笑：愚人与教皇 (Pope) 在戏仿诗人亚历山大·蒲柏 (Alexander Pope) 的诗句，神谕由天使 (邮差) 派发， “款待邮差”来自于《希伯来书》13:2 的“别忘了款待陌生人：因为有些人不知不觉中款待了天使”，而寂寂留在邮箱的明信片，何尝不是在暗指始终被关在魔匣里的希望呢？

诗的后半段，“我”的基督信仰似乎再次降临：“信望爱 (Faith, Hope Charity) ”再次世俗化地呈现：“信仰，再一次，忠实地/属于我”是指西方书信信尾常写的“Yours Faithful ”， “慈爱”则是又神圣世俗化地变成了“一个/新救济院” ，唯有“希望”再次以一段愚人独白呈现：依旧孤零零地待在信箱里。兰德尔·贾雷尔揭示的“希望”状态与我们今日世界何尝不存在一种共鸣？三年前我们试图捕捉的“希望”与今日盘旋于我们头顶的“希望”，是同一封信吗？它可曾被我们触及呢？

荐诗 / 王玉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