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之美

荣耀归与上帝，为那斑斓万物 —
双色天空犹如奶牛花背；
游水鳟鱼身披玫瑰花点；
新火炭，落地的栗子；金雀的翅翼；
田野星罗棋布 — 山洼，闲田与耕地
各行各业，各种装备和修具。

一切相对，独特，稀有，新奇之物；
变化多端，斑驳陆离(有谁通晓呢？）
或快或慢，或酸或甜，或暗或明；
上帝创造美丽万物，超越时空：
颂赞归于他。

作者 / [英国］杰拉尔德·曼利·霍普金斯
翻译 / Phil

Pied Beauty 

Glory be to God for dappled things –
For skies of couple-colour as a brinded cow;
For rose-moles all in stipple upon trout that swim;
Fresh-firecoal chestnut-falls; finches’ wings;
Landscape plotted and pieced – fold, fallow, and plough;
And áll trádes, their gear and tackle and trim.

All things counter, original, spare, strange;
Whatever is fickle, freckled (who knows how?)
With swift, slow; sweet, sour; adazzle, dim;
He fathers-forth whose beauty is past change:
Praise him.

By Gerard Manley Hopkins

维多利亚时期诗人，杰拉尔德·曼利·霍普金斯神父的这首《斑驳之美》是一首很“切题”的诗，它所谈论的内容还有它书写的方式，都如它的诗题一样，美而普遍，美而独特：

——因为感受到了自然之美而惊喜赞叹，进而探究、思想、赞美那位美的创造者，那位隐藏亦显现在绚美的自然之中的主宰者，这应该是很多人，不论我们有没有明确的宗教信仰，都曾经体验过的情感本能，也是无数诗人的灵感来源，由美见真善，因美而颂扬，通过赞美被创造的世界来赞美上帝，以这个主题而论，这首诗只是千千万万赞美诗中的一首，如果仅仅如此，很难在百余年后依旧被人们诵读。

赋予了它灵动与独特的是诗题中的“斑驳”一词。诗中描绘的所有物像都包含着复杂多样的形象——斑斓的花纹、对比鲜明的色彩、迥然不同的质地、自然之物永不停息的运动，还有随之延展而来的人类的劳作活动，以及其中暗含的道德的意味，诗人用短短几行诗句就描绘了一个信息量异常丰富的画面，其中每一句都禁得起展开放大，仔细观摩，每一句都暗藏不止一个层级的参差对比。比如我很喜欢的“新火炭，落地的栗子；金雀的翅翼”这一句：栗子成熟坠落，坚硬而黝黑的外壳包裹着金黄的内里如火炭般明暗兼具，金雀扇动着斑斓羽翼，冲天飞去。明暗冷暖，动静高低，在这样一重重的对比与并列之中，我们看到的却绝非凌乱与冲突，而是丰富与美好，和谐与律动，是音韵流转、光影闪烁的灵动之美。

然而发现这样的斑驳之美，继而为多样性与变动性感恩赞美，其实并非平常之事。并且这并不独诗人如此。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有过感谢赞美上帝，或是自己所相信的神明的经验，作为一个还算是常常祈祷，也经常听到他人不论出于真心还是习惯的感恩赞美之辞的人，我所说的和我听到的赞美总是关乎于祂的良善、纯全、正义与永恒，我和我周遭的人所感谢的，也总是事情的完成、圆满与如意。我们鲜少赞美祂的复杂多样，更是视变动为危险可怕之物，我们往往只是截取自己期愿中的一个短暂片段，把它当作上帝之永恒的证据来颂扬，殊不知那常常只是留驻在变幻繁复的世间的一抹残像，在那之外是我们难以尽窥的多元世界——可惟有认识这样复杂多样的世界，我们谈论起超越性的永恒时才不致落入虚空。

而这绝非易事。某种意义上说，欣赏斑驳之美，赞美一个多元的世界是与我们天性中寻求安稳、喜爱同类的特点相悖的，毕竟我们都懒于思想，惰于理解，毕竟我们在面对自身之外的斑驳陆离时往往会选择退却。然而那样我们就会无缘于磅礴复杂的美，而它又是如此独特，如此奥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