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灾的城 

从你的灵魂的窗子望进去，
在那最深邃最黑暗的地方，
我看见了无消防队的火灾的城
和赤裸着的疯人们的潮。

我听见了从那无垠的澎湃里
响彻着的我的名字，
爱者的名字，仇敌们的名字，
和无数生者与死者的名字。

而当我轻轻地应答着
说“唉，我在此”时，
我也成为一个
可怕的火灾的城了。

作者 / 纪弦

闹着火灾的城市，还没有消防队，这个比喻够可怕的了，更别说还有赤裸着的发疯的人群的潮涌，而这一切都在一个人灵魂“最深邃最黑暗”的地方。

可即便如此深邃如此黑暗，居然还被诗人看到。所谓灵魂的窗子，无非就是眼睛吧。一个人敢于向另一个人泄露灵魂最深邃最黑暗之处的图景，说明他毫无保留地打开了这扇窗子，而且是面对从灵魂上最可信赖之人。

诗人于是像但丁那样，变身灵魂的游历者，游历一个人灵魂的地狱、炼狱和天堂。

那无垠的澎湃，多么像《神曲》里的冥河，在这里可以见到无数英雄与恶魔，爱者与仇敌，生者与死者，所有的名字都在被召唤，被宣读，被识别。

永恒的火灾之城，凝聚了全世界所有的爱恨情仇，在爱的召唤与恨的烧灼之间，将所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与冲突之物冶炼熔铸在一个人的灵魂之中，似乎这样就能够淬炼出最纯粹的一种东西，尽管我们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最完美最纯粹的人性？还是最伟大最坚韧的人格？

如果一个人的灵魂真的可以容纳如此深广的一切，那的确是一颗真正伟大的灵魂。他拥有着让我们无比尊敬且羡慕的生命意志，如此充沛，如此高昂，毫不保留的燃烧且不担心失控，不害怕因为自己的过于炽热伤及他人。

面对这样的灵魂的呼唤，想要回应：“我在这里”，无疑是需要巨大的勇气的。诗人敢于应答，敢于也将自己变作一个可怕的火灾之城，说明诗人没有辜负那人的信赖，他们是一类人，可以共同燃烧的灵魂。

只是，这个时代的人，好像都保守了，人人都害怕失火，既害怕烧死别人，也担心烧死自己。没有明火，全是暗火，压抑着扭曲着微弱的火苗，似乎忘记了只有完全燃烧，才是生命的真谛。

而也许恰恰如此，暗示出时代与时代的不同。时代缺氧，大街上又有那么多的消防队在巡逻，人便只能像一块块木炭那样，闷闷地闪烁着脆弱的小火苗。

如果你身边有这样一位“失火”的朋友，请珍惜且勇敢地回应，因为只有他可以唤起、引燃你全部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