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急的朋友用香草给大地铺上软垫,可我身后的同胞却拿着地雷和磷燃烧弹

题图 / Marie Larrivé

 

甜美的夏季爬进窗子

甜美的夏季爬进窗子
他伸出椴树般的手
递给我旋花和蜂蜜,他
投下光与影,使我昏睡
并用卷曲的藤蔓缠我的脚,我
喜欢在室外消暑,我的脚踵
和他的脚趾踩出的坑聚合成池塘
在我偃卧之前我心急的朋友
已用香草给大地铺上了软垫,他把
浆果塞进我的口中,有虎斑的
丸花蜂哼着小曲,美景
浮现在天空
他把犬蔷薇绣在我身上——哎
我本想凝眸天蓝
可我身后的同胞却拿着
地雷和磷燃烧弹,我将
英年早逝,我的朋友也将长辞——
我悲愤,我写的最后几行
讲的是战争

作者 / [德国]萨拉·基尔施
翻译 / 贺骥

 

这首诗让我想起塔可夫斯基的电影处女作《伊万的童年》,这个电影从一个十分经典的长镜头开始:

同样是夏天,俄罗斯的夏天,赤裸着上身的伊万出现在画面中央,周围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草甸、繁花以及响彻林间的婉转鸟鸣,伊万在树木与草甸上奔跑,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他开心的笑着,跑着,然后飞了起来,身体掠过高大的树冠,飞向一个村庄,他重新降落在一片林间小路上,向着一个挑水的女人跑去,那是他的母亲。他跪在母亲的桶边,大口喝着水桶里甘甜的泉水。突然,画面外响起巨大的爆炸声,母亲消失了,他猛然起身,发现竟是一个梦,而自己实际上正置身于一间破败阴暗的木棚里,外面则是炮火连天。

你会发现,我所描述的这个电影开头和这首诗高度同构,他们的夏天都很甜美。这首诗前面十三行就像塔可夫斯基电影开始的长镜头一样,尽力铺陈着这个甜美的夏季。诗人萨拉·基尔施甚至将他描写得犹如甜美的情人:椴树、旋花、蜂蜜、光影、卷曲的藤蔓,香草铺成的软垫,塞满口中的浆果……这位“心急的朋友”营造了如此甜美的一切,生活难道不是本该如此?但这一切被无情的战争破坏了:“我将英年早逝,我的朋友也将长辞”。后面的六行,就像从梦中被炸醒的伊万一样,不得不面对发生在身边的战争。

诗人萨拉·基尔施是1935年出生在原东德哈尔茨山区的诗人,而导演塔可夫斯基则出生于1932年的前苏联。他们是同龄人,他们作品中所提及的战争,也大概率是指同一场战争,即第二次世界大战。在东德地区甚至东德以东,波兰、乌克兰、俄罗斯地区,发生着的是纳粹德国与苏联人的战争。伊万童年的夏天在战争发生之前同样是甜美的,那也许正是萨拉诗里写下的那个夏季。

如今,遥远的炮火声再次从那片土地上传来,我们再次感受到战争所带来的风险。在同一个夏天,同一世界,人们似乎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有人在战火中哀号和死去,有人则在酷热的天气里休闲,出游。这好像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至少是一个正在日益分裂的世界。

在这样一个日益分裂和对抗的世界中,我们是不是应该暂时停下来想一想,什么才是我们想要的生活。我们的夏季的确已经不再甜美(假如我们曾经拥有过甜美),但难道甜美的生活只配存在于梦中(像伊万那样)?当萨拉写下这样一首诗的时候,当塔可夫斯基拍摄那样一部电影的时候(少年伊万最终以侦察兵的身份被残酷杀害),他们心中想要的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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