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有时是个依人的她,有时是个偷偷摸摸的他

配图 / Christophe Jacrot

雪和雪 

 

雪有时是个她,一个轻柔的人。
她的吻落上你的脸颊,手指抚过你的衣袖
在十二月初,在一个温暖的夜晚,
你一转身遇见了她,喊道“下雪了!”
但是没有下。那里无人。
天空中空寂、幽静。

雪有时是个他,一个偷偷摸摸的家伙。
用一个潮湿的斑点他在干冷的石头上微弱地标下印记。
无家可归,他飘荡,落进池塘,消失不见。
陷在危险的赤贫中,他踉跄着轻叩窗户。
他附着于草尖,稍许长久些
抓住他的握杆。

而她多么依人,多像条毛茸茸的狐狸皮围巾
用其温暖环抱天空,用柔软依偎大地。
她那些闪亮、扎堆的童话是怎样地沉陷空间的静寂
建起她的宫殿,直到它闪烁出星光——
地基则太过脆弱
或者说不过是一点煤烟。

他无声的军团是怎样地整夜行进
等我们醒来,所有道路已被封锁
每座山头都被攻取,全部农场均被占领
他营帐的耀眼白光反射在天花板上。
沉闷忧郁的一整天,直到暮色如斯
我们只能看着更多的雪来到。

而在堆满垃圾的世界里,万物
在她施行的奇迹下都是伴娘。
粪堆和暗黑发脆的旧谷仓在她光彩的礼拜堂里弯腰行礼,
树林中阴森的潮湿地窖
是一场正在进行的
婚礼,遍布蕾丝。

作者 / [英国]特德·休斯
翻译 / 赵四
选自 / 《季节之歌》,广西人民出版社|大雅

 

Snow and Snow    

Snow is sometimes a she, a soft one.
Her kiss on your cheek, her finger on your sleeve
In early December, on a warm evening,
And you turn to meet her, saying ‘It’s snowing!’
But it is not. And nobody’s there.
Empty and calm is the air.

Sometimes the snow is a he, a sly one.
Weakly he signs the dry stone with a damp spot.
Waifish he floats and touches the pond and is not.
Treacherous-beggarly he falters, and taps at the window.
A little longer he clings to the grass-blade tip
Getting his grip.

Then how she leans, how furry foxwrap she nestles
The sky with her warm, and the earth with her softness.
How her lit crowding fairytales sink through the space-silence
To build her palace, till it twinkles in starlight –
Too frail for a foot
Or a crumb of soot.

Then how his muffled armies move in all night
And we wake and every road is blockaded
Every hill taken and every farm occupied
And the white glare of his tents is on the ceiling.
And all that dull blue day and on into the gloaming
We have to watch more coming.

Then everything in the rubbish-heaped world
Is a bridesmaid at her miracle.
Dunghills and crumbly dark old barns are bowed in the chapel of her sparkle,
The gruesome boggy cellars of the wood
Are a wedding of lace
Now taking place.

Ted Hughes

 

这首诗交叉着写了两种雪,一种是“她”,一种是“他”。

女雪温柔依人,像童话里的公主,但也仅仅是漂浮在空中,落地即化,建筑起的宫殿,只是在一片煤烟的升腾之中;而男雪天生穷困,无家可归,在大地上飘荡,在池塘里消失,看似也将随时化为无形,但是他却有无声的军团,在夜里行军,攻取所有的山头和农场,而人们最终对他无可奈何。但最终,世界仍然是属于女雪的,为何会如此,休斯并未交代,只是笔触在最终一节,又转向女雪,万物于是在她施行的奇迹下,成为粪堆与旧谷仓婚礼的伴娘。

休斯的诗,常被认为是“艰深”的,但这首诗却完全与“艰深”无关,甚至还非常温柔和优美。只是让“粪堆”和“旧谷仓”在雪的礼堂里举行婚礼,让堆满的垃圾的世界里的万物作为伴娘,让阴森潮湿的地窖成为遍布蕾丝的婚房,对很多读者来说,仍需先更新一番感知觉才可领会。

这首诗选自休斯的诗集《季节之歌》。这被认为是休斯创作的一部儿童诗集。在整部诗集中,休斯是一位悉心感悟自然生物的诗歌导师,一位巫灵式长于接通生物内在生命力量的诗人,他邀请读者在四季变化中,跟随他更新生命的感知。

如果我说,这首诗选自休斯的一部儿童诗集,你也许会感到诧异。没错,诗集《季节之歌》正是休斯创作的一部儿童诗集。在整部诗集中,他更像一位悉心感悟自然生物的诗歌导师,一位巫灵式长于接通生物内在生命力量的诗人,邀请读者在四季变化中,跟随他一起不断更新生命的感知。

为什么休斯的儿童诗和我们一般理解的儿童诗如此不同呢?

休斯对儿童的理解力有着和普通人不一样的见解。正如译者赵四在译者序中所言:“对他来说,儿童并不缺乏理解力。他对待儿童的态度,是既不屈尊俯就,设定他们只能领会明亮、美丽、幼稚、小清新;也不把他们当作微缩小大人,他们是‘儿童是成人之父’意义上的儿童,对所有来到自己面前的事物,都有自己的理解方式……他们看事物往往会像剥去皇帝的新装那样毫不留情,成人则因经验所致的心理防御系统而失去了这种直接性。”

而“休斯使用的是儿童和成人(体内的那个儿童)可以共享的通用语言——在爱的直接交流中呈现的‘意象和感知觉的某些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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