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张开手指,忘了时间是怎么从指缝中流走

配图 / David Avazzadeh

 

你的手常年在一筐圆白菜中
找出最值钱的那个。都是一块钱,
你可有三个孩子。你的手在食堂
擦几十张饭桌。油腻是洗不掉的了,
回家拿起毛衣针,女儿还皱眉:
妈,把电视关了,我在做功课。
你的手忙来忙去,扯住丈夫的衣角,
丈夫最终没走,比以前更瞧你不起。
儿女们大了,你手里捧着孙子
直到来了,身强体壮的保姆。妈,
您就别操心了,儿子说,累了一辈子,
该享福了。你伸手想摸摸儿子的脸
扑空了。儿子出门办公了。
你讪讪地笑着,坐到窗边
俯视这个城市飘扬的尿布。你张开十指
你都忘了,这些年怎么能就这样
从指缝中流走。你不知道
今天下午,该做些什么,直到天黑。

2000.8.2

作者 / 尹丽川
选自 / 《混蛋的好心》,磨铁读诗会“中国桂冠诗丛”第四辑

前不久看了尹丽川导演的电影《出走的决心》,看完才知道故事来自真实的人物。一个半生都在为父母、弟弟、丈夫、女儿、外孙而操劳的女人,终于下决心自驾出游,到更广阔的天地中寻找自我。

整个故事比较打动人的是,这个女性其实从一开始就有一颗要为自己而活的心,只是这颗内心的种子因为天生的营养不良,外部环境的压制,传统家庭观念持续的道德捆绑,以至于发育得过于缓慢,但总算有了爆发性成长和怒放的一天。如果这也算是一种“晚熟”,那毕竟该成熟的还是成熟了,该付诸行动的还是付诸于行动。

等到再看尹丽川最新诗集《混蛋的好心》时,发现尹丽川很早就已经在关注这个议题:一个母亲在除了为别人忙碌之外,还有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或者她将如何使用这属于自己的时间。比如今天这一首诗,是诗集中的第一首,写于2000年。那时的诗人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写完这个电影故事的开头。只是,这时的母亲,还是迷惑的,甚至失落的。当夜幕降临,所有的忙碌中间难得闲暇的间隙,她好像突然失去了“自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而实际上,那些突然感到的失去,恰恰并非自我,而此时的迷惑与失落,才是那个影影绰绰尚未清晰和到来的自我。

在这本诗集中,有好几首诗都在讨论相似的问题,比如《妈妈》(读睡曾经推过):“你成了一个空虚的老太太,一把废弃的扇”;比如《你想当什么样的老女人》,还有近年新写的《同舟》,则是一个农村出来做保姆的阿姨,在和诗人出海时感叹自己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诗人的意思是,同为女性,不管有着什么样的差异,她们其实都是在一条船上,有共同的美景,也有共同的眼泪。

《手》在写法上很像是一段以手为主角的蒙太奇,“镜头”的运动跳跃而流畅,很容易在读者的脑海中复现出一帧帧流动的手的特写画面。电影学的素养似乎在诗人笔下发挥了作用,不知不觉中写出一个关于手的小剧本。电影高潮正在那闲下来时手举起来的手,不知道时间是怎样从指缝中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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