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短暂,虽然我对孩子们隐瞒这点。
生命短暂,而我已挥霍已身
用了一千种美妙又荒唐的方式
而这一千种美妙地荒唐的方式
我也会瞒着孩子们。这世界至少
百分之五十是可怕的,这还是
保守估计,虽然我对孩子们隐瞒这点。
每有一只飞鸟,就有一块石头掷向飞鸟。
每有一个被爱的孩子,就有一个孩子被打碎,被装袋,
被沉入湖底。生命短暂而这世界
至少一半坏透了,每有一个善良的
陌生人,就有一个会把你击垮的人
虽然我对孩子们隐瞒这点。我正努力
向他们推销这个世界。任何一个称职的房产中介
带你穿过一栋真正的烂房子时,都会喋喋不休地
谈论它的好骨架:这地方能变得很美,
对吧?你大可以让这地方变得很美。
这⾸诗精准地捕捉了那个特定年份弥漫全球的普遍焦虑、悲伤和⽆助感。《纽约时报》称其为“⼀⾸诗定义了⼀个动荡的⼗年”,《华盛顿邮报》称它为“绝望时代的国歌”。
它的影响⼒远超⽂学圈层。从乌克兰战地作家到⽓候活动家,均对此诗多次援引。从美国控枪集会的民众朗诵到⼊选哈佛⼤学“公共悲悼”研究课程;从美剧《我们这⼀天》、《⼥⼦监狱》引⽤诗句到摇滚乐队创作同名歌曲;从星巴克杯⾝印诗活动到宜家将其改编成家居⼴告;从艺术家创作“⽯头与飞鸟”主题雕塑(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展出)到编舞家依诗编排现代舞《50%Terrible》(纽约林肯中⼼上演)……
处处可见BBC的评论——它“⽤美为绝望消毒”。诗⼈后来在访谈中说,每天她都能收到读者邮件,说把诗贴在冰箱上或纹在⾝上。“好⾻架”(goodbones)成为废墟中重建希望的全球性符号——它读起来如此锥⼼刺⾻又满怀慰藉,我想,并不是这个世界真的值得被信任,只因为诗⼈是⼀个母亲。
母亲的形象⾮常复杂:她既是真相的亲历者(“我已挥霍⼰⾝”、“⽣命短暂⽽这世界/⾄少⼀半坏透了”),又是反复吟诵“though I keep this from my children”(虽然我对孩⼦们隐瞒这点)的推销者,这是全诗的基⽯,理解了这个⾏为,就理解了整⾸诗的隐痛、悖谬与深沉的爱。
这种隐瞒不是懦弱,反⽽是⼀种需要巨⼤勇气的⾏为——她独⾃承受了认知的全部重量, 却把纯真和轻盈留给孩⼦。
在诗⼈的另⼀作品“What I Carried”(《我所背负的》)中,她写道:
I carried my fear of the world
我将对世界的恐惧
to my children and laid it down
背负⾄此,卸在
at their feet, a kill, a gift.
孩⼦们的脚边,如猎物,如献礼
Or l was laid at their feet.
抑或把我⾃⼰,置于他们脚边
你能感到母亲对孩⼦那种⾮同寻常的疼爱吗?近乎虔敬,⼏近信仰。如果世界真的是⼀⽚荒漠,那么⼀代⼈为⼀代⼈之⽗母,就是⼀种残忍。在那茫茫的蛮荒之地上,我们似乎必须为我们的孩⼦找到泉⽔,寻到天使。
更世俗⼀点说,当世界的⼀半已沉⼊湖底,我们如何⽤剩余的⼀半,为孩⼦建造⼀艘驶向未来的船?
玛吉·史密斯是俄亥俄州⽴⼤学的⽂学教授,长期担任⽂学杂志编辑,也是两个孩⼦的母亲。她曾说:“写诗不是为逃避⿊暗,⽽是练习在⿊暗中辨认光的形状。”诗中没有回避世界的⿊暗(“⽯头掷鸟”、“孩⼦沉湖”、“烂房⼦”),坦诚得近乎残酷。
它最核⼼的⼒量正在于,在承认这⼀切的同时,诗⼈(作为母亲和世界的“推销员”)依然执拗地选择指出 “好⾻架”,并发出邀请:“你⼤可以让这地⽅变得很美”。
这⼀理念贯穿其作品——她以诚实的绝望为底⾊,却顽强地指向未被摧毁的“好⾻架”,赋予现代困境⼀种诗意的救赎可能。
“好⾻架”是⼀个房地产术语,指房⼦结构好、地基牢,有改造潜⼒。它也是整个世界的隐喻——虽然糟糕,但基础尚可,蕴含变得美好的可能性。但在此,我更愿意把它理解为 “母亲的爱”。
我想起⼏年前,不时和母亲语⾳聊天,那段时间她对我的状况忧⼼重重。我常感到⼀种疼,从她的⾝体深处,传⾄我⾝。也许那是⾻骼间碰撞的响动。某个晚上我们照常聊着, 突然,我感到我的⼿指,被母亲灼热的爱烫了⼀下。
后来,我就写了⼀⾸诗叫《妈妈的⾻头》:
“有时我忘了妈妈的⾻头
会突然从我的指尖冒出来
像鸟的翅⾻滑出我体外,长出⽻⽑
像⼩⼩的喙,戳破我的⼿指头”……
“有时我忘了这种疼
是我⼩的时候,她每⼀次⽤嘴唇亲吻我的⼿
忘了我⼀直举着妈妈的⾻头”……
“有时我忘了她每⼀次愤怒到颤抖,
我就会失去⼀副⾻架”。
妈妈就是我的⾻架。⽆论外⾯的我经历多少荒唐的出离变化,那个⾻架始终是好的。
我们每个⼈都曾是孩⼦,也许,也⼀直是孩⼦。当你在这个世界摇摇晃晃将要摔倒的时候,你能找到你的那个“⾻架”,撑住你的存在吗?
也许,我们可以回溯到过往,回到你第⼀次“看见”这个世界的时刻,也许妈妈正抱着你, 陪你看树、树间的风、穿过树林的光和云。你不需要信任这个世界,但可以相信,她想让你认识和记住的,是它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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