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疲惫的人

表情严肃的农民离开田野
一言不发，走上回家的路
我们肩并肩躺下，河流和我
芬芳的草丛在我身下沉睡。

一种深刻的平静在河里翻滚。
我沉重的忧愁此刻轻如晨露。
我不是成年人，也不是孩子，不是“匈牙利人”，也不是“兄弟”，
躺在这里的，只是一个疲惫的人，像你一样。

傍晚用长柄勺舀出寂静，
我是它的一片温暖的面包。
星星现身于宁静的天幕，
坐在河上，闪耀于我的头顶。

作者 / [匈牙利] 阿蒂拉·尤若夫
翻译 / 璟旎

A Tired Man

Solemn peasants in the fields
straggle homeward without a word.
Side by side we lie, the river and I,
fresh grasses slumber under my heart.

A deep calm is rolling in the river.
My heavy cares are now as light as dew.
I’m not man, or child, “Hungarian” or “brother” –
lying here is just a tired man, like you.

Evening ladles out the quiet,
I’m a warm slice from its loaf of bread.
In the peaceful sky the stars come out
to sit on the river and shine on my head.

Attila Jozsef

大四那年春节，我从北京坐火车返乡。走出火车站时，天刚蒙蒙亮。家在郊县，我还得再坐一趟长途汽车，于是和一群同车返乡的农民工一起，熙熙攘攘到车站广场排队。

离发车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加上排在我们之前的乘客已经很多，我们这一大波被安排到广场最角落。近三十个小时的硬座，我已经累得直不起腰。但身边每个扛着铺盖卷的农民工，尽管在火车上连座位都没有，此刻却个个神采飞扬。身后一个五六十岁的小老太太，招呼老头子看好行李，径直走到广场另一边买了一碗馄饨，盛在塑料碗里，吸溜吸溜一路吃回来，见我奄奄一息，还问我要不要尝一口。

我看看她，满脸深刻的皱纹，蓬乱的头发，咧嘴笑着，露出几颗银牙。典型的中国农村老年妇女的脸：饱经沧桑，笃定坚强。

很多年后，当我读到尤若夫这首《一个疲惫的人》，我就想起了那个冬天的早晨。当时我身心俱疲：还有四五个月就要大学毕业，工作却毫无着落，也看不到希望，不知道未来将要去哪里。而广场上这位本该比我疲惫得多的农村老太，不仅毫无倦色，还打算用一碗温暖的馄饨，安慰一个形容憔悴的姑娘。

“傍晚用长柄勺舀出寂静 /我是它的一片温暖的面包”。不知道尤若夫在那样疲惫的状态下，为何会想出这样一句话。也许在极度疲劳之后，唯有温暖和宁静能够抚慰我们。

马上又到春节，很多人又要上路。愿温暖和宁静伴随每一个走在路上的人。

荐诗 / 璟旎
2015/02/13

题图 / Dylan Colla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