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不能停下来等待死亡

Detail of head. Greek marble, 2nd century A.D. Roman copy after a Hellenistic original of the 2nd century B.C. Restored in 1619 by David Larique. Mattress made of Carrara marble by Gianlorenzo Bernini in 1619 on Cardinal Borghese's request. L. 1.69 m (5 ft. 6 1/2 in.), W. 89 cm (35 in.)  Louvre Museum, Paris France. Accession number Ma 231 (MR 220). --- Image by ?Corbis

午夜阳光

我知道你一直用力地保护着我心里的这片阳光,我承你的情。可是四周是多么黑暗啊。

也许我看见树叶中漏出的细碎阳光,就想落泪,就是因为我知道,阳光是多么稀薄,多么脆弱,而且一瞬即逝。

不要笑话我们这些闭着眼睛的人,我们不想用暗黑对抗暗黑,我就是只看见石块上染满绿苔,树下的猫咪香甜地睡眠,就是给所有的抢红灯的人让路,让所有不排队的人抢先,认命地活在卑微的角落里,还要像孩子般自得其乐地舞蹈。

就这样,瞎子一般的我,会认出我的同类,会惊喜地彼此问好和温暖。

可能,有时不能承受除你而外的呵护,因为那些呵护,意外地映照出另一个渴望阳光、柔软的心。

今夜会无眠吗

难过,有时候像巨石从山上滚下,
有时候像松涛随风掀起巨浪,今天却如鹅毛大雪,密密麻麻、温柔地温柔地飘落,只是太密了,让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我握紧拳头,走在这五月的大雪中,周围所有的嘈杂都被屏蔽了,在百年大树的枝叶缝隙里,远处的城市与我无关地晶莹着,当然,也没有人看见这场落在岳麓山夜幕中的大雪,只有穿石坡湖旁的蛙们,惊奇地鸣叫。
放心,不管我多少次不眠地度过夜晚,早上也会微笑地说,你好,很高兴见到你,声音里不含一丝阴郁。

废人

有没有人如同我一样,每天早上醒来,就被子弹击中,痛彻心肺?
那颗子弹来自哪里?我经常不知道
即使有时候知道,我也无从规避,
因为我的心,是一块巨大的磁铁,不管别人的准头有多差,
它都像导航仪一般地精确,让子弹、飞弹、导弹无论何种弹,颗颗命中靶心,血肉横飞。
我的爱,我的大脑这时候完全是空白,唉,就像身体系统里从来没有过这个器官。
可是,你、你、你
若你一辈子不放过我,我一辈子就这样在粉碎中收拾自己的残肢断臂?
每次想到再也不收拾了,放弃了,就泪水涟涟。

作者 /  贺新耘


贺新耘是我兰州大学的校友,比我高一级。兰大是个奇怪的地方,地理上居中国之中心,文化属性上则为边疆地区。80年代初,校园生活远比别的院校宽松很多。我们学校的文学青年也分主流群体和非主流群体,主流群体一般都有作品发表了,且盘踞在文学社团里。我80年刚入校时也在诗社混过,还在诗刊《秦风》上发过几首仿泰戈尔体的诗。总之,主流群体毫无新意可言,甘肃师大的非主流群体比我们强很多,因为有九叶诗人唐祈在那边坐镇,有一本《我们》杂志,我们学校的秦放等非主流的群体在那上边发过诗。

我们学校里非主流人物77级78级79级都有一些,77级的无交往,没啥印象,78级有个叫王治明的,有点交往,因为他翻译一些美国关于现代诗的诗论。王治明对我的影响是他的一句诗论,「为一个漂亮的句子而奋斗」。但他本人的诗乏善可陈。我一直跟79级的同学交往学习,我把79级王亦平个人收藏的9本《今天》杂志、4本《今天》丛书和3本《今天研究资料》都陆续借了出来,把诗歌都抄了一遍,几乎每天晚上都诵读。我不上自习时就去他们宿舍,找秦放聊天,更多的是秦放说,我听。听他推荐各种书,议论各种流派的特征,议论《今天》的诗与诗人。还听他讲小说里的故事,我记得他把《局外人》给我讲了一遍。他讲得很细,我找书看时,发现几乎不用读了。后来他讲过的书,我就不读了。应该是在秦放宿舍里,我认识了他同班同学贺新耘。我原来没事常去秦放宿舍听秦放聊天,后来就常去贺新耘宿舍听她聊天。我来自黑龙江边陲,自觉十分无知,与他们交往总是一个倾听者的姿态,所幸的是,他们在我面前总是毫无保留、言无不尽。他俩对我的写作都有很大的帮助。秦放先写诗,后来就只写小说了,贺新耘则一直写小说。

王治明追求漂亮的句子,秦放追求完篇。贺新耘则告诫我不要急于发表,因为一旦发表,以后的作品都会被编辑强迫你照第一篇的路子去做,没法再提高。

我们那时虽然自觉站在了非主流的立场上,但是也没什么特别的文学活动,和秦放做过两本油印刊物,印数极少,没啥印象了。对我们影响大的外国作家大概是卡夫卡、马尔克斯、博尔赫斯、加缪之类的。大概知道自己与社会文化格格不入,和很多努力上进的文艺青年比较,我们显得比较懒散,读书多一点而已。秦放的小说在上学时已经写得很好,编辑也赞他语言是第一流的,接着说在社会主义文学花园里绝不可能发表云云。直到2007年,秦放才出版他在非典时期为与儿子交流写下的一部长篇小说《嘶叫无声》。

贺新耘来自新疆,初恋结束就上大学,19岁时在《飞天》杂志发表了第一篇小说,毕业至今未见有其它小说发表,可她一直在写着自己心目中的作品。我只见过她博客上发表的一些散文随笔。《午夜阳光》、《今夜会无眠吗》、《废人》也是在她博客上读到的三篇小品,一读之下,我就把它们当成了最好的诗。

它们是卡夫卡式的诗篇,但又迥然不同。显示出非常强悍的对语言和节奏的控制力,词与物与意的融合异常饱满,在表情达意上已然是妙到毫间。我是写诗的,可在这三首诗面前,则只有汗颜,不敢妄称诗人。

贺新耘研读佛经多年,也跑步多年,这都是她安慰自己心灵的具体方式。这两种方式换作当代其他诗人都会成为不知所云的写作对象被写成所谓的宗教诗、跑步诗,成为一种圈地写作的恶劣途径或时髦的道具。

这是一个速朽的时代,可狄金森说:「因为我不能停下来等待死亡」,这三首诗显示作者个人在心灵史上的远游,也恰如作者博客名字所体现出的尘世中晶莹刚猛的意象——“般若花姿”。

荐诗 / 普珉
2013/08/08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