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

五十年后，你七十五岁生日的那天
我们相遇，去喝杯茶。
你依旧身材苗条，嘴唇红润
而饱满，眼睛却陷在皮肤的褶皱里。

片刻，我忆起我们
十九岁，赤裸躺在东方地毯上
在莱克星顿的客厅里——你的光滑
细长的身体，苍白的大腿晃动着，

耻毛上是性欲的湿气，我们
伴随烈欲而晕眩，狂野，惊恐——
你父亲用犹豫的嗓音从楼上
喊道：“莉莲?莉莲?莉莲?”

我们喝完茶，简洁地拥抱。
我们各自知道：我们已经苍老。
你载我到万豪酒店的住处，紧握着
方向盘，我们对着黑暗调整视线

作者 / [美国] 唐纳德·霍尔
翻译 / 冬至

Tea

After fifty years we meet to take
a cup of tea on your seventy-fifth birthday.
Your body is still slim, lips red
and full. eyes sunken in a crush of skin.

For a moment, I remember us
nineteen and naked on an Oriental rug
in the Lexington living room–your smooth
narrow body, pale thighs pumping,

sexual damp on pubic hair, both of us
giddy and wild and frightened with desire–
and your father’s hesitant voice calling
from upstairs. “Lillian? Lillian? Lillian?”

We finish our tea and embrace briefly.
Each of us knows: We are old people.
Your drive me to my Marriorr, holding tight
to the wheel as our eyes adjust to darkness.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我永远记得你。那时侯，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很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你比年轻时还要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年轻时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貌。”

初读这首诗，让人想到杜拉斯《情人》的开篇，而这首诗的情感更加舒缓。诗人在五十年后再次遇见旧爱，没有痛陈内心或过往，只是邀她去喝茶——这最普通的叙旧方式。

韶光飞逝，诗人和旧爱年事已高，但她“依旧身材苗条，嘴唇红润而饱满”，虽然眼角堆叠的皱纹泄露了流逝的光阴，但这副看上去变化甚微的身躯让他悄然地忆起青春的性事。性，潜藏着生命的活力和希冀，在诗人的回忆中，构成了对苍老和死亡的对立。两个年轻人在家中做爱的场景，那些身体状态的细致描写，都染上了一层时间的光泽。

而接下来的叙述，父亲从楼上出现，呼喊她的女儿，让这场性事透露出偷欢的意味。父亲嗓音犹豫，似乎他猜出房间里发生着什么，但他为什么要喊他的女儿？因为晚饭已准备好了？因为一个找她的电话？因为父亲反对婚前性行为？我们并不知晓。但无疑的是，这呼喊声要将爱人从诗人的身边拉离。我们也不知道诗人和旧爱最后因何故而分手，但这段回忆的最后场景弥漫着一份焦虑的离别气息。

最后一段笔锋一转，回到喝茶结束之时。诗人并没有因感怀而情难自已，只是草率地和旧爱拥抱。因为他们已经苍老，不可能重获往昔的热情和爱意。他们就此心无波澜了？当然不是！喝茶后拥抱，就是两人告别，之后应该各自回去，但旧爱还要开车送他。当他们在驶向旅馆的途中，诗人看到了一个细节：她的手紧握着方向盘。而这个紧张的动作除了因为开夜车的原因，我们更应该体会到诗人旧爱心底压抑着的情绪的暗涌。而最后的一句“对着黑暗调整视线”尤为动人。在他们面前展开的不仅是一片茫茫的夜色，更是无法逆回的苍老时光，更是生命尽头之处即将来临的死亡。我们知道，除了紧握方向盘，驶向这片黑暗，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而你我也能转念一想：愿在驶向黑暗的路途中，身旁有一人相伴！

荐诗 / 冬至
2013/1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