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睡的人在梦里仍然睁不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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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短歌》32.旋风

刚刚转暖的流水裹着两岸新放的桃花
从积雪深处游弋到山脚,把落石碾成细沙,
把细沙搓成尘土。
飞尘里的花瓣却亮得耀眼,让贪睡的人
在梦里仍然睁不开双眼。

作者 / 马骅
选自 / 《雪山短歌》,世纪文景,2015

 

在《雪山短歌》的37首诗中,《旋风》不常被人提起。 这首诗面上说的是冰川与桃花——冰川的融解与桃花的开放恰在同时,是明永的春天。

首句写村中所见,“转暖的溪水”点明是从寒冷时节过来的一点转机,与第二句“从积雪深处游弋到山脚”呼应,落实在冰川上。明永村处于冰川下方山谷,贯穿山谷的这条河实为明永冰川的融水,是全村人生活、农事的主要水源。明永人与冰川的关联,是生计的关联。古话说:“明永冰川不化尽,麦巴家(明永大户)财富无竭时”。

每年春天,土地开耕,全村人仰仗冰河融解带来流水。据生于明永村的藏族诗人扎西尼玛讲,十几年前,曾经有几个春天特别寒冷,冰川的冰舌一直向下延伸接近村口:“有时候冰川的出水口会被掉落的冰块堵住,河水一下断流了,村妇们就到冰川边上,亮着嗓门唱起’嘛呢调’,唱着唱着,冰块被冲开,河水哗哗地汹涌而出……”(扎西尼玛《雪山之眼》)

接下来的两句:“把落石碾成细沙/把细沙搓成尘土”,讲冰河的妙力(只有冰川及其融解所成冰河方能办到!),使得土石崩解、破碎,乃至化为尘土——“尘”字为全诗着力处。故而紧接着就是“飞尘里的花瓣却亮得耀眼”——这一句是晴天起雷,为全诗的“诗眼”。

从我前后几次过明永的经历,这一句在虚实之间。明永村这条河,水大时,整日轰鸣不歇,水流迅疾。春天时,融冰水混杂并激起飞尘,使河谷若有若无地弥漫着淡淡地烟尘。此处可参看另一首《春雪》,同样也写到了“薄光和轻烟”:

新绿的松枝无力承担更多的白和凉。

这是最后一次:多余的白

在薄光和轻烟里迷失了形状。

冰在冰川上倾泻,

雪在雪山下消融。

《春雪》里写的“薄光和轻烟”,来自冰雪的消融与气化,“多余的白”是一次速写,“白”字略有点抽象、生涩。相比之下,《旋风》里的“飞尘”二字有承、转之力,在虚实间游荡,一下子拓开了诗境。此处可仔细体味:空气中的飞尘微妙地散射着高原强烈的日光,使桃花的花瓣“亮得耀眼”。这明亮之色即使闭上眼也还感觉得到,哪怕是睡着的人在梦里,也“仍然睁不开双眼”。而“贪”字,定会让你想起“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李煜)。贪的对境是“桃花”,《雪山短歌》有好几首诗写桃花,如后面这首《桃花羽》——

嫩黄色的那只鸟已经走了,淡粉色的那只

还枕着桃花发呆、打鼾。

她一翻身,等候多时的旋风就卷走了她的枕头。

枕头飞起,仿佛她自己柔软闪亮的羽毛

从长空里向四方坠落。

作者巧妙地把桃花自身拟喻为“淡粉色的鸟”,在“枕着桃花发呆”,依然贪睡,好像史湘云(见《桃花》作者注)——《桃花羽》写其结果:“她一翻身,等候多时的旋风就卷走了她的枕头”。

——“旋风”在这里再次出现,这提醒我们应把《雪山短歌》作为整体来读,《雪山短歌》是一世界,这一世界中物物关联。在《旋风》一诗中,马骅着眼在“尘”字,但是他用“旋风”来化解,让我们把“尘”也忘掉,这样最好。

荐诗 / 高晓涛
2015/06/19

 

 

 

题图 / Koller aucti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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