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的欣喜,像是孩子拿着树叶当钱币

Albrecht Durer, Male Nude with a Glass and Snake.webp

新世界

那么在伊甸园之后
还有什么新奇之物吗?
哦,有的,第一串汗滴
使亚当敬畏

自那以来,他整个肉体
便只好浸泡在咸咸的汗水中,
以感受季节的交替、
恐惧和丰收;
快乐尽管来之不易,
但那至少属于他自己。

蛇呢?它不会锈死在
树木盘错的枝丫上。
蛇羡慕劳作,
它不会让他孤独。

他们俩会看着桤木的
叶子变成银白色,
看着栎木染黄十月。
所有的东西都能变成金钱。

所以当亚当乘坐方舟
被放逐到我们新的伊甸园,
那被创造的蛇,也盘身舟中
给他做伴,上帝希望如此。

亚当心生一念。
他和蛇共同承担
伊甸园的丧失,应该有所获得
于是他们创造了新世界。它看上去还不错。

作者 / [圣·卢西亚] 德里克·沃尔科特
翻译 / 佚名

New World

Then after Eden,
was there one surprise?
O yes, the awe of Adam
at the first bead of sweat.

Thenceforth, all flesh
had to be sown with salt,
to feel the edge of seasons,
fear and harvest
joy that was difficult,
but was, at least, his own.

The snake? It would not trust
on its forked tree.
The snake admired Labour,
it would not leave him alone.

And both would watch the leaves
silver the alder,
oaks yellowing October,
everything turning money.

So when Adam was exiled
to our new Eden, in the ark’s gut,
the coined snake coiled there for good
fellowship also; that was willed.

Adam had an idea.
He and the snake would share
the loss of Eden for a profit.
So both made the New World. And it looked good.

Derek Walcott

 

“于是他们创造了新世界。它看上去还不错。”犹如在创世的每一天,“神看着是好的。”但神仅凭话语成就,人却需要亲手耕耘。

在人与自然的初遇中,自然坦荡而不贫乏,等待被拓荒而非驯服。所以,没有逼迫和掠夺,只有分明的季节和务实的劳作。而在艰辛又欢欣的丰收中,蛇再也不是那试探人的撒旦的宿主,更像是摩西在旷野中高举、让人望一眼便得医治的铜蛇(民数记21:9:“摩西便制造一条铜蛇,挂在杆子上。凡被蛇咬的,一望这铜蛇,就活了。”),“不会锈死”。它和亚当成了平等的伙伴,共同承担旧世界的损伤与失丧。亚当不必像米兰公爵使唤凯列班、鲁滨逊归化星期五那样对待它,无需奴役和殖民。这难道不是沃尔科特理想中的加勒比?他借着旧大陆古老原型的变形来述说一个并非蛮荒的新世界。在这儿,人与自然都被赋予了应得的尊严,一切眼见的秩序都是自在、明了的,就像银白的桤叶和金黄的栎木。

还不止是尊严。诗人邓巴说,蔗糖不仅带来丰厚的利润,还“唤醒了一种更高尚和更优雅的热情”——在富庶的加勒比土地上,金钱与诗歌之间存在一种特有的关系,很优美,而不烂俗。当亚当和蛇看到“所有的东西都能变成金钱”时,好像就是孩子拿着树叶当钱币的那种天真的欣喜。那些银白的金黄的树,秋天的光闪耀其上,那样的美不亚于银子和金子。

还不止是优美。遍地金银的前景并未让人嗅到原始积累的贪婪,而充满了近乎本能的惊奇和敬畏,尤其当劳作已不再是纯粹的惩罚(创世记3:19:“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在咸咸的汗水中,”还有“属于他自己”的快乐。没有惊奇就颓废,没有敬畏就犯罪。当亚当和蛇终于身处一个合着时令的节拍开拓的地上乐园时,或许,说什么都不会颓废,做什么都不是犯罪,而这才是真正的崭新的自由。于是也没有神一再的放逐和撒旦无尽的咒诅。人开始坦然地成为他自己。没有萦绕旧世界的乡愁,只有充盈新世界的意气。

“幸福地面对没有被描画过的处女般的世界,/ 我们肩负亚当的任务,就是将名字给予事物。”沃尔科特认为诗人应如亚当,以命名为其创造性使命。但在诗中,亚当似乎连这种权柄和骄傲都丧失了,那么就揣着尊严,充满惊奇和敬畏,以优美的姿态,低头劳作吧。诗歌何尝不如作物,从黝黑的泥土中长出来?凯列班对米兰公爵说,“你教给我语言,我得到的好处就是懂得了怎样诅咒。”沃尔科特说,“你教给我语言,我得到的好处就是懂得了怎样赞美。”这就像是新生亚当的写照——在伊甸园之后,仿佛已被放逐,却一直拥有神的庇护和祝福;神创造了一个世界,人并非无能也非全能地再创造一个新世界。

可疑的是,夏娃去哪儿了?或许,那是另一种等待发出的声音,蕴含着藻海般无边的开阔和精深。

荐诗 / 匙河
2015/10/01

 

 

题图 / Albrecht Durer, Male Nude with a Glass and Sna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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