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作者 /[南朝]佚名
选自 / 《玉台新咏》
《西洲曲》是一首公认的神作。神在何处?一,不知道作者是谁;二,美得毫无争议;三,非常好懂,却经不起推敲,一推敲就发现很多问题。比如有人就指出时序混乱问题,春夏秋三季在诗行里任意穿越,地点也是西洲南塘江北海边任性切换,主人公要么住的地方是江海交汇之地,要么就是一个时空穿越者;
四,我倾向于认为这是一首经过高手拼贴的作品。素材是南朝民歌无疑,但成稿一定是经过文人妙手缝织过的,从诗行里依稀还可以看清一些针脚。即便如此,仍然很美,语言、修辞、用韵、想象犹如灵药,播撒于叙事断裂处,使之愈合如天成,不留疤痕,而再次成为完美之作。
这首诗大致可以分成5个部分,分别是“折梅”、“日暮”、“采莲”、“登楼”、“卷帘”,除了“登楼”是8句,其他部分各6句。其中“日暮”一节,最有前后过渡的嫌疑,而且是一句一过渡,针线功夫看似盘绕,不仅巧妙弥补初春折梅与秋季采莲中间的时空断档,而且还用极为含蓄的方式延续了和其他部分同样的主题:思君不见君。正是因为这部分表达略微隐晦,远不如其他部分直白,我臆测为“缝补”针脚的外露。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伯劳”是雀类中的猛禽,一般活跃的时候在夏季。在古代诗词里,伯劳的鸣叫往往意味着夏季的来临,也就是说这句首先从“折梅”一节的春季一下子过渡到夏天。为什么傍晚伯劳还在飞呢,是因为风吹乌臼树导致不能安稳的栖息吗?恐怕只是字面的意思。
伯劳是一种独居鸟,居于树枝高处,这就可以理解为是主人公孑然一身的自我映射。接下来的几句,运用了典型的粘连手法,从“树”连到“门”,从“门前”连到“门中”,再连到“开门”和“出门”,总算将“采莲”的段落连接起来。但从树到门的连接不是大费周章的无用过渡。“门中露翠钿”巧妙表达了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的姿势。
有人说《西洲曲》是千古难解之诗,很大程度上就在于语言时有错乱,不过这种错乱反而成就了诗的永恒,充分触发人们的联想,让读者自行去补充、解释或者自行创造一个合理性的故事。这是古汉语的奇特魅力。
那种看似无理的时空辗转突然变成一种特别先进的创作手法。在如今图像和视频化信息过剩的时代,我们很容易把这种连接理解为画面的蒙太奇,从而就不会质疑其叙事的跳跃。
荐诗 / 流马
201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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