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的水土是湿地,泛着灰色的
银白水面隐现在芦苇间
或随着一曲挽歌流动,它可以适当地抑制
为了追求名誉而做的努力、嫉妒和
高尚行为的损耗;我的狂乱平复下来,
就像一叶船体被撞破的轻舟。
像深蓝灰色的苍鹭,我飞向荒芜之地,
飞向苔藓美化的肋骨分明的失事船体,
在那里白鹭伸展双翅以免因摇晃而坠落
船头,螃蟹在那里搜寻鲈鱼,
我用尽了所有精力,探索一种
更丰富的生活,而不是三心二意的寻求。
我想起一个特殊的地方
那是亨特的海湾:远离公路
一只青蛙冲着星星和车流伸出它的
舌头;想起湿地,在湿地之光里
伴着充电的黄昏和蟾蜍的叫声
在芦苇间在萤光点点的夜晚
一座天堂在如镜的水中不可思议地摇动。
作者 / [圣卢西亚] 德里克·沃尔科特
翻译 / 程一身
选自 / 《白鹭》,广西人民出版社
My climate now is the marsh,the leaden
silver water that secretes in reeds
or moves with a monody that happily might deaden
endeavour and envy and the waste of noble deeds
for reputation’s sake;my frenzy is in stasis,
like a shallop with a staved-in hull.
I fly like the slate heron to desolate places,
to the ribbed wreck that moss makes beautiful,
where the egret spreads its wings lest it totter
on the aimed prow where crabs scrape for a perch,
all that vigour finished with which I sought a
richer life than this half-hearted search.
I am thinking of a specific site
that is Hunter’s Cove:away from the road
a frog shoots its tongue at the stars
and traffic;of a marsh in marsh-light
with charging dusk and the boom of a toad
in the reeds at the firefly-flecked night
and a heaven improbably swayed in mirroring water.
Derek Walcott
对不起各位,今天这首诗没有一个显而易见的警句足以引发你的强烈共鸣,使你可以轻易摘取,复制转发。甚至你读起来可能会觉得“累”,因为它是由一行行长句垒砌而成,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你想进入这样的诗,不能以风的态度妄图轻易穿过,而必须同样把自己变成一堵静默的“墙”,与它连接,或者相对,观察它的观察,思考它的思考,静默它的静默,然后这堵墙才会移动,不是通过你进入它,而是它进入你,让你窥探到这首诗的内部,就像看到自己的内部一般。
你读它,首先应该像读一幅风景画。在一片湿地里,搁浅着一艘船,这首船失事很久,破损到整体框架像人的肋骨暴露出来,而且生满苔藓,一群苍鹭的到来破坏了船体原本的平衡,剧烈的摇晃迫使原先停留在这里的白鹭伸展双翅。而在船底,有螃蟹在搜寻着鲈鱼……
你读它,就应该发现,诗人将自己的思考和情感像水浇混凝土一般浇筑到组成墙体的每一块石子的缝隙,或者说,将思考和情感严实地压进每一个所观察到的事物。这一种写作的技巧,让我不由得联想起北岛翻译的里尔克的那句名诗:“把最后的甘甜压进浓酒”。我太喜欢这个“压”字了,如果你不了解一些传统的食用油压榨工艺,你不能体会到这“压”的妙处。我把沃尔科特的这种将思想和情感融入事物的观察的技巧,称之为“压入”式,含着有力的物理性的神奇。
布罗茨基这样评价沃尔科特的技艺:“在视力敏锐方面,这位诗人……通过将目光固定在一株被自己的露水锁住的植物或固定在一个物体上,完成了任何博物学家都未完成的事情——他赋予它们生命。”还有一位美国评论家说的更准确:“沃尔科特把详细观察的全部重量都压在了诗行之上。”
他看到那艘破船,看到破船生满苔藓的肋骨,那船体的摇晃,那苍鹭的飞来,白鹭的展翅,同时把自己平生为了追求名誉而做的努力、嫉妒和高尚行为的损耗灌注进这破船的肋骨,同时暗示这正是“我用尽了所有精力,探索一种更丰富的生活,而不是三心二意的寻求”之后的结果。这让作者联想起另一个地方,一只青蛙冲着星星和车流伸出舌头。这里没有使用任何修辞,而只是“想起”,不过这种想起,已经告诉读者,天堂就在这里,在船体摇动的水面上,如此神奇如此不可思议。
写到这里,大家可能仍然费解,诗人为什么突然被一片湿地之光“治愈”呢。其实这首诗是作者80岁高龄写完的一本诗集《白鹭》中第31首,原诗没有标题。整部诗集饱含着诗人对一生的回顾和清理,所以你为什么会读到“我的狂乱平复下来”,“我用尽了所有精力,探索一种更丰富的生活……”最终这片荒凉而绝美的湿地启示了他,在充电的黄昏和蟾蜍的叫声中,看到了天堂。
在《白鹭》不少诗篇中,都出现过白鹭的身影。每一首诗的白鹭都为其他诗提供互文式的注解。比如在《在乡村》组诗中,他写到:“看那些白鹭/在散乱的队列中吃力地走向草地……它们是一位老人的回忆录中/褪色的遗憾……”在这里,诗人巧妙地将“白鹭”和“遗憾”对应,因为“白鹭”(egret)和“遗憾”(regret)如此相近。
所以说,各位,不要急着转发,默默读完这首诗,默默吸取它“格物致知”般观察事物的力量,你会探索到比此时此刻之前“更丰富的生活”,你会看到一个在自己思绪中不可思议摇动的小小天堂。
荐诗 / 流马
2016/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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