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开车

夜间驾车穿过法国
平凡的乡村气味新奇：
雨、干草和树木融入空气
暖流穿过敞开的车中。

照白的路标不断闪过。
蒙特瑞尔、阿比维尔、巴伐利亚斯
如路标所示，来了，来了又去。
每个村都不折不扣地按名报到。

一架收割机呻吟着工作到晚
泄出的种子穿过照着它的灯光。
一股林火闷烧着余烬。
小咖啡店一个接一个熄了灯。

我不断地想到你
在一千里外的南方，意大利
在黑暗中把胯伸向法国。
你的平凡在那儿被更新。

作者 / [爱尔兰] 西默斯·希尼
翻译 / 吴德安
选自 / 《希尼诗文集》，作家出版社

Night Drive

The smells of ordinariness
Were new on the night drive through France:
Rain and hay and woods on the air
Made warm draughts in the open car.

Signposts whitend relentlessly.
Montreuil, Abbeville, Beauvais
Were promised, promised, came and went,
Each place granting its name’s fulfillment.

A combine groaning its way late
Bled seeds across it work-light.
A forest fire smouldered out.
One by one small cafes shut.

I thought of you continuously
A thousand miles south where Italy
Laid its loin to France on the darkened sphere.
Your ordinariness was renewed there.

Seamus Heaney

这是希尼写给妻子的一首诗。以前读过，虽然喜欢，但没什么特别可说的。这次重读，是在飞机上，夜间飞行，不比白天，是比较无聊的。即便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除了起飞之后和降落之前可以看看城市的灯火，其他时间，窗外什么都看不到。而我打开笔记本，读到这首诗，突然感觉出它的好来。

好在哪里呢？好在这是地面上的旅行，好在沿途的路标，好在贴近地面的雨后干草和树木熏染的暖烘烘的空气，好在沿途所见的那一间间次第打烊的咖啡馆，树林中暗暗燃烧的余烬，以及收割机的呻吟。这是人类紧贴在地面上才能感受到的美好。在这样的旅途中，自然而然想到身在千里之外的妻子，思绪飞向万米高空，看到意大利正暧昧地将胯部伸向法国，而彻夜穿越法国的诗人，怎能不从这平凡中吐露出新鲜的黑夜的气味中联想到爱人，她日常的形味正被这旅途中新鲜的夜气刷新。

而像我这样夜间飞行，即便穿越几千公里，又能感受到什么？难道祈求舷窗上或者窗外的云朵上，每过几分钟都会突然浮现一个个小浮标么，上面标记着：此处下探三万英尺，是海口、是广州、是长沙……几万英尺高空都不会吹来平凡而新鲜的夜气，让你想起远方的某人，而遥远的云朵中，也不会有暗火在燃烧，不会有咖啡馆一个又一个熄灭了灯盏。只有在座位空间狭小的经济舱内蜷缩着双腿，并不能放纵你的胯部伸向别的座位。

荐诗 / 流马
2017/10/21

题图 / Boris Kustodie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