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得越早,越感到恓惶
尤其冬天,乡下,三十年前
不会点灯的孩子
等待着没有回家的母亲
怎会突然想到这些
在燥热的写字间
锃亮的白炽灯下
黑色玻璃窗犹如魔镜
把你室内的孤影移进无边夜色
就像那三十年前的黑暗
一路追踪而来,再次把你捕获
寒冷的人,你甚至不知道你的罪名
作者 / 流马
选自/《夜晚怀疑我》,作家出版社,2017年10月
这是一首自带“寒冷”气质的诗。三十年前,冬天的乡下,天黑以后,毫无疑问是“寒冷”的,更加“寒冷”之处还在于,“不会点灯”和母亲没有在天黑前回家。从外在皮肉的“寒冷”到内心的“寒冷”,加深了一个孩子可能的被遗弃感。
但问题在于,在诗的第二节,“燥热的写字间”里,“锃亮的白炽灯下”,如何又会感到“寒冷”呢?明明燥热嘛。这是不是说三十年虽然已经过去,皮肉的寒冷得到解决,内心的“寒冷”仍然没有褪去。而且这“寒冷”像是摆脱不掉的“罪名”,时时担心有被童年暮色所代表的创伤捕获的可能。
好的艺术作品必然与作者气质相合,流马的诗里所洋溢的独特气味,我认为和他本人与生俱来的气质有关,也和他双鱼座性格有关。就像诗人自己所说,写诗是他的一种习惯,是不善言辞者最好的表达。
《夜晚怀疑我》这本诗集我前后翻阅了三四遍,这里面有些诗是“往事”属性的,有些是“故事”属性的,还有一类是“梦境”属性的。每种属性都能轻易把你带入他独有的意境中,没有“隔”的感觉。
今天这首诗就是“往事”属性那一类。开篇讲的就是三十年前的一个冬天,一个乡下的夜晚,一个不会点灯的孩子,在等待还没回家的母亲。短短几句就营造出了一个架空的三十年前某个夜晚的画面,让我们快速进入诗歌。这段貌似平实的回忆,既像是回忆,又像在描述一个梦境。评论家秦晓宇说流马原本就是一个梦境潜行者式的小说家,他写诗常常使用小说的方法,“善于整体布局、制造气氛和意象叙事”,所以他的诗总是具有“迷人的故事性”。
诗的第二段忽地场景转换到了现实,白炽灯下的写字间。场景切换自如,不施修辞语言却很有力度,诗人就像老练的导演用蒙太奇带你在这三十年间穿梭。
随后三十年前的黑暗追踪而来,将你捕获。诗歌结束,这一场暮色即将收锣罢鼓,可是却把从诗歌一开篇就勾出的,我回忆里没有点灯的往事,和往事里的不安、局促都放大呈现。读完诗之后我居然从两段不同的回忆、折叠的梦境里找到了相似的抽离感。
这本诗集的封面,源自我的一件架上绘画作品,以这个作品为基础设计而成。封面“夜晚怀疑我”几个字,使用的是我们工作室正在开发的一款基于晚清椠本古籍的字体库中的字体。诗集整体看起来瘦削隽逸,便于携带,随时阅读。
刚开始写这篇荐诗的时候我在机场转机,去内蒙参加“青年艺术100”和“艺未来”在鄂尔多斯主办的青年艺术家驻留项目。在候机室遇到一位陌生小哥,不揣冒昧,我居然把随身携带的《夜晚怀疑我》递过去,他认真阅读了很久,随后放空沉默。他肯定也像我,想到了某些往事。流马这类偏“往事”属性的诗歌,更像内功,能让每个人从相同的诗里想到属于自己的故事或者回忆。
到内蒙的第一个失眠夜,我读了几遍诗集里的一首短诗,最后分享给大家:“突然一阵清朝的风/吹来明朝的某个春天/为什么不干脆下一场蒙古雪/做一个比元朝还大的梦”。
荐诗 / 颜大人
2017/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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