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狩野山雪

歌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作者 /[汉朝]李延年
选自 《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

宫中乐师李延年才艺双绝，某一日，他载歌载舞地表演了这首“北方有佳人”，汉武帝便动心不已，连声叹息：“世上哪里有这样美好的人呢？”平阳公主则不失时机地推荐道：“李延年有一个妹妹就是啊！”汉武帝召见之后，如获至宝，深施宠幸，就此成为一段佳话。

孝武皇后李夫人就是这个“幸运的”妹妹，她从一个普通艺人一跃成为万众瞩目的宠妃，这固然与她妙丽善舞的本领有关，然而，她的哥哥李延年的这首小诗也实在功不可没。不过三十三个字，却彻底改变了李夫人的人生命运，又由此大大助力了李氏家族，继而深切地影响了西汉的政局。一言以兴邦，一言以丧邦，语言之神奇正是如此。

不是任何一段话都有如此玄妙的作用，这首小诗看似平凡无奇，实则暗流汹涌，藏着深深的蛊惑：佳人的顾盼竟可以倾覆城邦与家国，其实暗藏不祥之意，汉武帝文治武功，自然不会像周幽王宠爱褒姒那样置国家于不顾，只是“倾国倾城”的评价实在是太诱人了，不免使他心头发痒。世间果真有如此动人的女子吗？何不找来开开眼界呢？更何况，若能拥有这样的女子，却决不像其它帝王那样昏聩疏愚，甚至还能以绝世伟丈夫的超凡魅力征服了她，岂不是对自己雄才伟略的又一个证明吗？这岂不是一个绝好的挑战吗？总之，这首诗好就好在它恰如其分地写在了汉武帝的痛点上，于是就使他欲罢不能了。

这首诗还有另外一个版本流传：

南国有佳人。美者颜如玉。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不惜倾城国。佳人不再得。
《刘子》袁孝政注

看似差不多，只是个别的字句有所不同，但实际上，袁孝政这个版本把精华全都弄丢了。首先，“绝世而独立”不仅写了美，而且写出了极为不俗的气质，这是一句内外兼顾的夸赞，相比之下，袁版“美者颜如玉”只写了外貌，而且要俗气得多——绝世独立，恐怕世间少有，万中无一；美颜如玉，不免处处皆是，唾手可得。

其次，原诗写的是“宁不知倾城与倾国”，这个长句使全诗的节奏陡然加重，正是一个情绪引爆点，“宁不知”三个字尤其有灵性，它完全顺着汉武帝的心思发出反问，润物细无声般地引导出汉武帝的无限叹息；袁版却将它改为“不惜倾城国”，略有几分随意的一个表态，没写出那种对美的无限期待与追寻，倒像是荷尔蒙勃发的一时冲动之语，写得像一个头脑简单的亡国之君一样，这便完全落了下品。

汉代文人喜欢铺陈设赋，经常花里胡哨一大套，远不如李延年这首诗简洁有力。写美人的汉赋中最有名的就要数曹植《洛神赋》了，虽然其中不乏“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这样的妙笔，很能使读者生出追慕之心，不过，赋中大部分还是“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之类的句子。戴上金翠首饰哪个不会？缀些闪耀明珠有谁不能？从这个角度讲，《洛神赋》无非就是各种繁复的烘托而已，虚笔太多，效率不高，远不如“北方有佳人”这般隽爽而有奇效。

简洁明快，深入人心，像小李飞刀一样，有着极致而神奇之美，这就是诗歌的魅力呀！

荐诗/ 陈可抒

第2972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