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ten by 后商
题图 /Daria Petrilli
花瓶被扇子敲开罅隙，
马鞭草正在瓶中萎蔫，
这一击仅仅是轻轻触及，
无声无息，没有人听见。
但是这个微小的创伤，
使透明的晶体日渐磨损；
它以看不见的坚定进程，
慢慢波及了花瓶的周身。
清澈的水一滴滴流溢，
瓶中的花朵日益憔悴；
任何人都还没有觉察，
别去碰它吧，瓶已破碎。
爱人的手掌拂过心灵，
往往也可能造成痛苦；
于是心灵便自行开裂，
爱的花朵也逐渐萎枯。
在世人眼中完好如前，
心上伤口却加深扩大；
请让这个人暗自哭泣，
心已破碎，可别去碰它。
作者 / [法国] 苏利·普吕多姆
翻译 / 金志平
Le vase où meurt cette vervaine
D’un coup d’éventail fut fêlé ;
Le coup dut effleurer à peine,
Aucun bruit ne l’a révélé.
Mais la plus légère meurtrissure,
Mordant le cristal chaque jour,
D’une marche invisible et sûre
En a fait lentement le tour.
Son eau fraîche a fui goutte à goutte,
Le suc des fleurs s’est épuisé ;
Personne encore ne s’en doute,
N’y touchez pas, il est brisé.
Souvent aussi la main qu’on aime,
Effleurant le coeur, le meurtrit ;
Puis le coeur se fend de lui-même,
La fleur de son amour périt ;
Toujours intact aux yeux du monde,
Il sent croître et pleurer tout bas
Sa blessure fine et profonde ;
Il est brisé, n’y touchez pas.
Sully Prudhomme
读完这首诗，脑子里回荡起来的竟是白居易的《琵琶行》，所谓“别有幽愁暗恨生”，此诗之谓也。
但这“幽愁暗恨”，未必来自“银瓶乍破”、“铁骑突出”。一次不经意且不足道的磕碰就足以让一只花瓶破碎，爱的损伤也是如此。爱和花瓶一样，都需要小心维护，不能因为冠上了爱的名义，便不顾日常的细微，放任粗疏，最终获得的只是无可挽回的痛苦。请注意这句：“它以看不见的坚定进程，慢慢波及了花瓶的周身。”这进程是看不见的，坚定，且不可逆转。
《碎瓶》是首届诺奖得主普吕多姆的代表作之一。瑞典文学院对其作品的总体评价是：“他那些玲珑剔透的抒情诗篇充满了感情和冥想，呈现出一种高贵和尊严，更难能可贵的是那种丰富的情感与细致的思考完美地融为一体，使之独具魅力。”这段话放在具体一篇作品如《碎瓶》身上，也是十分妥帖。
普吕多姆生于一个较为富裕的工程师之家，父亲是一位工程师，但去世的较早。天性忧郁的普吕多姆一生痴迷于哲学和诗歌，终生独身。其独身的原因据说和他对表妹的失恋有关。他和表妹青梅竹马，他一直将表妹当做自己可以结婚生子的终生伴侣，这个在家族中都不算什么秘密。只是后来表妹却在没有告知的情况下嫁给别人，这使他受到极大的伤害，一生再也没有对别的女子产生过爱慕，孤独一生。“请让这个人暗自哭泣，心已破碎，可别去碰它。”读起来多像是一种自伤和对自己的劝慰。
最近刷抖音，刷出来一位国科大的物理学教授曹则贤，在给学生们上一门“学不分科”的系列公开课，其中一个片段讲到了这首诗。曹教授还因为这首诗的启发，写完了一篇关于“金属断裂”的论文。事情源自他偶然从电镜实验室里看到的一张扫描图片，那是一张“非晶金属合金”的断层扫描图。当他看到那些断裂面的电镜照片时，有一种被“撩”到的感觉：“我觉得那些优雅地扩展着的裂纹有着强烈的美学感召力。”于是想到了这首诗，并且认为这首诗“正可以为这些冷艳的断裂条纹平添一缕忧郁的气质”，他还说“如果你也曾失恋过，你看到那些照片，也会心有感触”。
有意思的是，曹教授通过分析这首诗，还“剑走偏锋”地讲述了他从诗中悟出的一则人生哲理：“如果有别人伤害过你，而你还不想和他翻脸，就不要再提曾伤害过你的那件事。”因为根据伤口损害动力学公式：伤口总是越撕越容易撕，而“维持人际关系稳定的动力学”基础则是“别去碰它”。
我很同意这位学者“学不分科”的科普精神，并且能够以诗为媒介或材料，给大家提供了进入诗歌的全新路径和视角，让人耳目一新。只是所谓“维持人际关系稳定的动力学”，就是“别去碰它”，真的是这样吗？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伤害了你，而你还不想和他翻脸呢？
荐诗/ 流马
第3006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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