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袭击着空虚,我碰见了我自己

配图 / Michael Highway

▎奇迹 

怎样的奇迹呵,——
当我袭击着空虚,
当我深入黑暗的阵地,我碰见了我自己!
我于是俘获了我自己!
我于是根据自己心头的疼痛,
计算着我对空虚的掷击有多么重!

作者 / 冯雪峰

 

其实冯雪峰诗写得不多,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搞革命,或者被革命。

在文学道路上,他是以“湖畔诗人”起家的,和汪静之、应修人、潘漠华共同组成西子湖畔的“湖畔诗派”,先后出版过两本诗歌合集《湖畔》和《春的歌集》。

这四个人,当时都是浙江第一师范学校的学生。只有汪静之不是浙江人,也只有他始终做着诗人、教授和学者,活得也最久。潘谟华和应修人都在革命斗争中被杀害了,冯雪峰则最终成为著名的文艺理论家。

冯雪峰写诗的时间不多,主要在两个时期,一个是“湖畔”时期,一个就是1941年被捕入狱的“上饶集中营”时期,两个时期的作品加起来不足百首,以“上饶集中营”时的作品较有可说之处。这首《奇迹》就来自这个时期。

这首诗让人引起兴趣的,并不是“当我袭击着空虚,/……我碰见了我自己”,也不是“我于是根据自己心头的疼痛,/计算着我对空虚的掷击有多么重”,而是当你联想起这样一个革命者的一生,去设想他究竟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空虚”时刻——不管是勇敢地袭击这种“空虚”,还是被这种“空虚”所袭击——就不得不有某种唏嘘之感。

他之被捕入狱发生在其从人生的高光时期逃离之后,与组织请假回老家写小说的时候。当时一个青年给他写信,控诉当局黑暗,青年被抓,他也被捕,但因为那封信使用的是他本名,所以并没有暴露其共产党要员的身份。但身在狱中六百余天,也许正是其人生中第一个较为重大的“空虚”时刻。

而在此之前的的1936年初,冯受延安指派,以特派员身份赴上海领导地下工作,并联络茅盾、鲁迅等,接管上海的文艺领导权,这可能是其一生中最为高光的时期。只是树敌太多,受到的批评也不少,压力很大。后来作为代表参加第二次国共合作谈判,因为对一些条款的争议,与博古吵翻,负气跑回上海,居然写了一封请假信后就回到义乌老家。这期间他与组织失去联络,潜心创作,写完了一部以长征为题材的长达50万字的长篇小说《卢代之死》,谁知后来这本小说竟然弄丢了,不可以说不是一次打击。

但这首诗毕竟还是“积极”的,之所以命名为“奇迹”,大概彼时诗人认为,从袭击“空虚”的过程中俘获自己,有一点否定旧我的意思,并渴望从这种袭击中,开始新的自我的生成。“在黑暗的阵地上”,革命者当然要表现出一种革命的浪漫主义精神,所以那点疼痛是算不得什么的,怎么计算都不过分。

只是那时渴望“奇迹”的诗人,是否会想到,还将有更大的“空虚”和“黑暗”在前方设伏:

从1954年开始,冯不断受到各种批判;1957年被划为右派分子;1958年被开除党籍;1961年摘去右派帽子后,本来以为又可以开始写作了,想把当年失落的长篇小说《卢代之死》重新写完,却被告知其身份已经不适合再写长征题材,一气之下又把重写了十几万字的稿子给烧了。厄运并为就此结束,1967年,继续被打成“叛徒”,一直到1979年才被彻底平反并恢复名誉,而此时,他已经去世两年。

“我于是根据自己心头的疼痛,计算着我对空虚的掷击有多么重!”

 

荐诗 / 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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