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一条江睡了一夜。
我忘了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了,
总之,它流上了堤岸、
漫过了街道、涌进了电梯,
来到了我的房间。一条江,
一条略显肥胖但却有着
桥梁的锁骨、一条水流缓慢
但满脑子都是敏捷的游鱼、
一条在江中宅了一天但夜间
仍会失眠的江,就这么
被我轻轻地抱着,听我讲
千里之外的海、万里之外的
人世间。很快,它身上的
每一滴水都闭上了眼睛,
它脑中的每一条游鱼都变得
和星辰一样安静。我忘了
我握着它柔软的波涛
睡了几生几世。一觉醒来,
我拉开窗帘,看见
那条娇美的、懒洋洋的江
在阳光下流淌着恩爱。
2009/05/16 重庆
作者 / 胡续冬
选自 / 《一个拣鲨鱼牙齿的男人:胡续冬诗选》,雅众文化
查看胡子身后出版的这本诗选,《江畔》正好排在那几首《一个XXXXX的男人》之前。不过那几首诗都是写于海外,是在同一个时间段集中写成的,取名方式一致自有缘故。《江畔》则写于次年,写在诗人的故乡重庆。
胡子对重庆总有一股别样的感情,他出生于此,即便后来跟家人搬到湖北生活,却始终把自己看做一个重庆崽,动不动就要亮一下自觉地道的重庆话,哪怕是在诗里面,这大概也算是一种特别的故乡情结吧。
在这首诗里,他把江水想象成一个略显肥胖的,有着桥梁的锁骨,满脑子的游鱼,既宅又失眠的女人,应该是很符合他的审美。他与这条江水轻轻抱着,说了一夜的情话,不仅治好了江水的失眠,就连自己也握着她“柔软的波涛”,不知睡了几生几世。
如果胡子在这里写的江水不是长江,而是最有重庆本地性的嘉陵江,那倒让我想起唐代元稹的一首诗来:
和胡子这恩爱的一夜相比,元稹真是浪费了一晚上的江声了。不过也没有办法,这两人不仅仅是年代和意识的差异,相对于江水来说,还有着主客之分。
元稹出使东川,夜宿嘉陵江畔,“独在异乡为异客”,任他是怎样多情之人,身在异乡且公务在身,估计是很难有什么闲情逸致的,就连那江水,也无比陌生,且有扰人清梦的嫌疑,哪还能有邀请同眠的雅兴呢?满篇无非都是客旅之愁罢了。
所以作为远客的元稹只能做个“一夜独眠”的“空床客”,完全没有把重庆当做回家的胡子,睡得如此安逸,如此深沉,如此具有安全感,竟至于不知睡了几生几世。这就看出了差距:只有在故乡才可以有如此的睡眠;也只有在故乡,才可能邀请故乡的老情人——一条日夜奔流的江水同床共枕。
而把故乡的江水比作不知相识于何时的情人,把回家比作与老情人的幽会,且写得如此温柔,如此“老实”(在一个天才的想象基础之上的老实),这在以“诗歌顽童”著称的胡子的诗中算是比较蕴藉雅正的一格了,正可以看出一个诗人放下一身技艺之后所流露的沉静与天真。这样的诗,似乎越到后来,写得越多,风格也越发明显了。
荐诗 / 流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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