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做一整天的囚徒之前,让自己先当一会儿国王

配图 / Duri Beak

 

在一天开始之前

早晨我来到公园
在做一整天的囚徒之前
让自己先当一会儿国王
看看我的世界

秋天了,我的草长得何其茂盛
高处的树叶、低处的草茎上
都闪烁着露珠,我知道它们
价值连城

海棠树的细枝弯向草地
因为结了太多可爱的小果实
我想起春天,看过的繁花
还近在眼前

如果像樱花一样散于无形
谁又会责怪它们呢
现在它们站在这里,对我说:
只是开花还远远不够

而我的石头们
还躺在它们所在的各处
草丛里,树根下,被砌好的
石墙上,脚下的路基中

它们沉默,这再好不过了
这样就不会有人逼它们开口
拷打它们,让它们说出
我们还不配知道的奥秘

作者 / 巴哑哑
选自 / 《世界悬而未决,但也无关紧要》,乐府文化

距离我第一本诗集的出版已经过去了三年多。那时是2021年的4月,去坐地铁还要严严实实地戴着口罩。后来口罩又戴了至少两年,发生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这三年时间的度过,对很多人来说,当时都会觉得是终生难忘,现在却发现几乎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生活这条巨型的河流很快便将不利于它的一切荡平,不由分说地裹挟着人们继续向前了。

去年此时,也是路边国槐盛开的时候,我从树下走过,地上铺满了米黄的落花,想起来上一个夏天我们还在这条路上冒着暑热排长长的队,等候那根小小的魔棒从窗口伸出来,冲着喉咙一点,获得一天自由活动的资格,真有恍如隔世之感。如今又到了国槐的落花铺满街道的时节,记忆自然又浅淡了一重。尽管如此,我还是能感受到一种徘徊不去却无法命名的事物。不是哀伤,不是愤怒,也不是惆怅。

大约这样的徘徊不去和无以名状,也是心灵存在的一种明证。当下似乎一切都可以人工智能了,心灵的喜怒哀乐已显得过于原始,有时甚至使人疑心成了妨害进步的累赘。这个在数据时代的浪潮中难以被进化掉的部分,或许就是我们自己吧。我们因之而能叹息,因之而能沉吟。实际上,我们并没有办法真的转过头,就利索地切换到下一个程序。即使非常模糊,即使无法言说,心灵也会感受到一种氛围而改变了自身,这并非物理主义的还原论可以解释。因此我还是相信终究有很多事物彻底改变了。新的落花只是年年相似。

然而,我也狡猾地说服了自己。诗从来都是非必要的,诗捕获的真理(作为一种必要的妄想)都只能在刹那和碎片之中。我不能因今日心之滞重,而否定了它昨日的轻盈。无疑今日之我,比昨日之我又多了一点觉知与领悟,然而总体来说,我却总是无知的。如此说来,诗也许并非结果,而是路途,或者既是结果也是路途,我需接受它们的片面、在途中。那些被写下的文字,写下之后便不再属于我,犹如树叶飘落——借着一阵风——去到世界中。如果有人恰好读到而心有所动,那是语言自身的力量。我相信语言能使我们越出自己,汇入比自身更大的存在之中。而另一个更重要一点的理由,是我希望,即使如我这样“微不足道”的书写,也能为那些还在寻找自己声音的人带来信心。发自内心的言说,需要勇气。愿我们从勇气开始。诗并非仅仅是一种欣赏的对象,还是我们要成为的事物。

[本文选自作者为诗集《世界悬而未决,但也无关紧要》所做后记]

 

自述 / 巴哑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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