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

我的寂寞是一条长蛇，
冰冷地没有言语——
姑娘，你万一梦到它时，
千万啊，莫要悚惧！

它是我忠诚的侣伴，
心里害着热烈的乡思：
它在想那茂密的草原，——
你头上的，浓郁的乌丝。

它月影一般轻轻地，
从你那儿潜潜走过；
为我把你的梦境衔了来，
像一只绯红的花朵！

作者 / 冯至
选自 / 《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朱自清编选，上海良友1935

这首必让姑娘悚惧的小情诗，其实是从英国插画师比亚兹莱（Aubrey Beardsley）那儿“偷”来的。“画上是一条蛇，尾部盘在地上，身躯直长，头部上仰，口中衔着一朵花”，这让冯至觉得“秀丽无邪，有如一个少女的梦境”，于是就有了诗的第三节。不过，诗人把“我”和“你”也画了上去，让本有的唯美主义，多了层自白和互动。

最难解的或许是第二节中“蛇”与“头上乌丝”的联想。罗曼·罗兰《巨人传》曾如此描述贝多芬：“乌黑浓密的头发经常戗立着，似乎从未用梳子梳理过，就像‘墨杜萨头上的蛇发’。”这里提及的“墨杜萨”，又译作美杜莎（medusa，希腊语Μέδουσα），是希腊神话中的一个蛇发女妖，据说因爱及波塞冬而触怒雅典娜，被施予了“目光使人瞬间石化”的诅咒。怪不得比亚兹莱为王尔德《莎乐美》所绘插图中（如下），因爱而被砍掉头颅的约翰也是一头蛇发。这弥漫着惘惘威胁的笃爱者形象，不正是冯至有意经营的？

或许圣埃克苏佩里《小王子》的结局，能为我们理解”蛇”（冰冷）与“花”（热烈）背后的“乡思”，提供另一种基调：终于认清自己多么钟爱那朵骄傲的玫瑰，多么无法面对沙漠的孤寂，小王子找到最初降落的沙地，决定返回他的星球——他让那条蛇的毒液在三十秒内送他“回家”。

荐诗 / 曲木南
2015/01/20

题图 / Perr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