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自画像

雪后第一日，太阳低垂
门柱熠熠生辉，一只特维奥特母羊孤单地
舔舐栅栏上的融霜，其他羊
远在低处田野。牧草披雪，闪闪发光，
让我想起，
还未成熟的梅子。不足外人道。
似乎有好一阵
时间都要停止
更好的也许是，根本不是我
站在这里，不是我，在这扇窗前，凝望窗外
不是我，醒来太迟
当其他人已纷纷离去，上班，上学。而是另外一个
一个和我那么像的人，像到谁都
看不出不同——我们有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嘴
但他有一种能力，我不知
如何描述，只能勉强称其为
优雅的，游牧般的，一种已经遗失的技艺
从羊群的蹄痕，飞鸟的踪迹，
和亲身歌唱的距离感中
寻得家门
幸福如草料
将寻得的一切拼在一起
拒绝接受
又终于理解一切的意义

作者 / [英国] 约翰·伯恩赛德
翻译 / 唐晓丽

Self-Portrait as Picture Window

First day of snow, the low sun
glinting on the gate post where a single
Teviot ewe is licking
frost-melt from the bars, the other sheep
away in the lower field, the light on the crusted
meadow grass that makes me think
of unripe plums so local an event
it seems, for one long breath,
that time might stop;
or, better, that it isn’t me at all
who stands here, at this window, gazing out,
not me who woke up late, when everyone
had gone to work or school, but someone else,
a man so like myself that nobody
would spot the difference– same eyes, same mouth –
but gifted with a knowledge I can scarcely
register in words, unless I call it
graceful and nomadic, some lost art
of finding home in sheep trails, lines of flight,
the feel of distance singing in the flesh,
that happiness-as-forage, bedding in,
declining, making sense of what it finds.

John Burnside

前不久，凡客陈年写了一篇《凑热闹的公司都烟消云散了》，痛陈凡客失败的教训：“我不想再去凑热闹，我凑过，也见过很多凑热闹的公司，最后它们都烟消云散了。”

虽然遭到炮轰，但文中对“凑热闹”的反省，单独来看，还是意味悠长。这就让我想到一个问题，怎样才能不凑热闹？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候，明明置身人群中，却突然出离开来，像个旁观者一样观察一切，包括自己，就像这首诗里的主人公，面对雪后的窗外，突然生出一种出离心。

出离心是佛教词汇，指希望从娑婆世界的苦海中解脱出来的愿望，应用到实践中，出离心的标准是“你可以随时抛弃任何你熟悉的东西，你可以走出任何你习惯的场景，不会有犹豫，不会有不舍”（宗萨仁波切）。佛教认为人生之苦源于我执，对心爱之物，妄想占有，占有后又贪图永久，但物件会腐烂，身体会崩坏，激情会消褪，这些事我们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佛祖建议，是在一开始就不要执着。

不凑热闹，就是要在种种诱惑面前，保持这样一种出离，不焦虑，不贪求，“如如不动，不取于相”。

很难。谁不害怕被落下？当所有人都上班、上学——干着正经事儿，“我”却在窗边看母羊吃草，看牧草上的残雪。这不是Loser的节奏嘛。

说到loser，想起昆德拉的小说《身份》里的医学生弗兰克，学医三年，却并不喜欢，也不想从事这份工作：“就这样，他学了三年的医，最后带着一种翻船落水的感觉放弃。在经过那么长久的流逝了的年华之后还能选择什么别的职业？他的内心还是那么默不作声，他去投靠什么呢？他最后一次走下医学院外面宽大的台阶时，感到自己将留在一个所有火车都已开走的月台上。”

感到自己将留在一个所有火车都已开走的月台上。这很可能成为我们不凑热闹的代价。这时代的火车绝尘而去，你能否在空旷的月台寻得安宁？

荐诗 / 唐晓丽
2015/01/21

题图 / Tatiana Triko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