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这首诗并不题献给你”]

这首诗不是题献给你。
你可能会在字词间轻掠而过，
但没有任何人会发现，没有。
在诗句转向之前，你已经面目全非，
了无踪迹。

即使你坐在那儿，外力不能移，
也会开始渐渐消隐。这无所谓。
即使没有你，这首诗也可以继续前行。
基于错误的前提，
这看起来很像某种缺憾带来的美丽。

这并不令人悲伤，真的，它只是空洞而已。
可能它曾经令人悲伤，但没有人知其所以。
它不希望给你的记忆留下一点痕迹。
在很久以前，它已经被剥下怀旧的外皮。

你的那种美丽在此无处容身。
黑夜是这首诗的天空，
太黑了，星星都无处容身。
请不要在此寻找光明的踪迹。

你不能，也不应该理解它意味着什么。
听，它没有吉他伴奏，
不衣衫褴褛也不紫气金迷。
里面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安抚你。

闭上你的眼睛，打个哈欠。它很快就会过去。
你会忘记这首诗，在此之前
这首诗已经忘记你。
但这无所谓。
在被抹去的字句之间，
它已焕发出最大的美丽。

噢，漂白的镜子！溺毙者之海！
这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静寂。
而你如何想无关紧要，
因为这首诗
并非题献给你。

作者 / [美国] 唐纳德·贾斯蒂斯
翻译 / 光诸

Poem [“This poem is not addressed to you”]

This poem is not addressed to you.
You may come into it briefly,
But no one will find you here, no one.
You will have changed before the poem will.

Even while you sit there, unmovable,
You have begun to vanish. And it does not matter.
The poem will go on without you.
It has the spurious glamor of certain voids.

It is not sad, really, only empty.
Once perhaps it was sad, no one knows why.
It prefers to remember nothing.
Nostalgias were peeled from it long ago.

Your type of beauty has no place here.
Night is the sky over this poem.
It is too black for stars.
And do not look for any illumination.

You neither can nor should understand what it means.
Listen, it comes without guitar,
Neither in rags nor any purple fashion.
And there is nothing in it to comfort you.

Close your eyes, yawn. It will be over soon.
You will forget the poem, but not before
It has forgotten you. And it does not matter.
It has been most beautiful in its erasures.

O bleached mirrors! Oceans of the drowned!
Nor is one silence equal to another.
And it does not matter what you think.
This poem is not addressed to you.

今天这首诗很有意思。它一直在说“这首诗不是题献给你”，“没人可以在这首诗里看见你”，“你忘记这首诗之前这首诗就会把你忘记”，其实作者在心里是真真正正放不下那个人的。它提出了一个有趣的问题：一个人真能绕开他最大的心结创作吗？这让人想起了一个老梗：有一个宝藏谁都知道在哪里，但是谁都挖不到，因为挖到宝藏有一个前提：挖的时候不能想一匹白马（白马没有特殊的含义，换成大象、黑熊、范冰冰都可以）。

本诗作者唐纳德·贾斯蒂斯（Donald Justice，1925–2004）是美国20世纪重要的诗人和教写诗的人。他尊重西方诗歌传统，强调写诗的技巧。但他的诗同时又带有20世纪的伟大，比如毕晓普和拉金的伟大，贾斯蒂斯的诗很像是把20世纪的精神通上传统的电流，让它发光。

这里再和读者分享几句家常话。我一直觉得现代中文押韵经常特别别扭，所以能不押韵就不押韵。但是，中文发音本来就很有限，有几个韵母又用得特别多，所以往往不知不觉就押上韵了，然后又得慌忙地找别的字躲避韵脚，简直比“避孕”还扫兴。今天这首诗，有好多“你”、“美丽”、“忘记”之类的词，本来第一次翻是不押韵的，结果回头看了看，有2/3的段尾都是押“i”韵，只好回去又拾掇了一下，干脆就全篇押韵了。

荐诗 / 光诸
2015/04/27

题图 / crying girl, Thomas Dinasqu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