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一些我们永不可知的名字
在我们身外消失
一个人侧着身子的谦逊
正一点点死去

这冥想中的某一个
落叶和阳光洒在他身后
那是不是你
或者其他事物

在一次陌生的相遇中
我仿佛碰过你的手指
但当时我却冥想另一些东西

握手、交谈、激动
这是不够的
我们早该忘了
犹如睡眠与必不可免的工作

日、夜显得局促
我想它们也是不够的
有这么多的表情变着
可某一个却使我烦忧

他究竟是什么
面部瘦削，仇恨敏锐
无常的悲哀细腻地闪烁

这冥想中的某一个
可能出现在黑暗的楼梯
突然打开电筒，照亮寂静
可能在深夜的花园里漫步
或对镜凝视，一动不动

你讲话
你低语一本书的名字
可这东西不认得你

你哭嚷
为一件怒事或一件旧事
可这声音不认得你

你穿着的衣服也不认得你
就像衣柜不认得忧伤的气候
你为什么这样呢
冥想中的某一个

在窗台，书桌，栏杆
在一些未知的地方
一个个举目无亲的头
也正冥想着某一个

作者 / 柏桦

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不知道碰过的手指是不是你的，跟我用同一个杯子喝可乐的人、在食堂门口低头走路的人、在相遇时躲开目光的人是不是你。我不知道冥想中的那个人是不是你，还是一个幻影，是我不敢流出来，只有悄悄在空气里挥发的泪水。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不愿意再回一次头，说一句话，或者，你根本就不是你。

我不知道他是谁，她又是谁。他究竟是兄弟还是仇敌，亦或只是根本不重要的过客。她是不是你，还是一个错误。是谁教会了她像你一样？我跟他握手、交谈和激动是不是表层的假像，我跟她的低语、沉默、冷战是不是一场玩笑。这一切足够了，还是不够。他和她有没有和我一样的怕，一样的痛。

我不知道我们是谁，我们是不是捏造的整体，真相只是一片片永远不能彼此靠近的孤独的碎片？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他们和她们是谁，在一些和另一些未知的地方，在一个和又一个未知的时刻，不可测的人们总像一片又一片的乌云。

我不知道柏桦的谁，当他被称作「冬日的男孩」时究竟是谁，当他写下《琼斯敦》和《在清朝》时究竟是谁。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个好诗人，是不是写下过美好的诗歌。在某一刻我算是知道了一件事情：一首诗不仅带走了心思，也带走我的身体。

归根结底，我不知道我是谁。那个肮脏的男孩真的是我吗？那个在沙漠里嘴唇干涩、在海浪前不敢抬头的人真的是我吗？那个年复一年过着与内心相反日子的人真的是我吗？那个一直在失败终于在黑暗里老去的人真的是我吗？此刻，像幽灵一样在顶楼餐厅里魂不守舍地打字的人，真的是我吗？

荐诗 / 亢霖
2014/0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