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

20140219

理解

你把眼睛藏在清晨的被窝里,
我就知道是生气了,抑或
是想让我知道有人生气了。
我说我不是故意
要把赖床的小孩晾在一边,
我只是抽空去洗洗头发。
你伸出手来摸摸
我的湿头发,
表示你已经原谅我了。
我遂有些得意,和难过,
生活是粗糙的,
一个人不该习惯于期待
另一个人的理解,
那些在捉迷藏游戏中的失踪者
是他们自我的囚禁者。
也许是冬日的缘故,
我就把这个道理顺口讲给你听了,
你点点头,用力做出很懂的样子。
很快,你要被送去学校,
慢慢娴熟于谎言的技艺,
那时候我就没法很快理解你了,
这个事实,我忍住没有讲出来。

作者 / 张定浩

 

诗的开篇讲述了日常生活的片段:诗人趁着女儿赖床去洗头,女儿醒来没看见爸爸而生气。诗人朴素地讲述时,并没有弃置语言的技巧,比如“我就知道是生气了,抑或/是想让我知道有人生气了”,读者脑海中很容易就浮现如下的类似场景:爸爸询问女儿是否生气,女儿撅着嘴赌气说自己才没有生气。“让我知道有人生气了”,这句因此饶有趣味。

当女儿摸过爸爸未干的头发而谅解时,诗人突然察觉一件令人喟叹的事:一个人不该习惯于期待/另一个人的理解。很多时候,人是希望被理解的,无论是来自父母、朋友抑或儿女。而人和人的沟通不如想象中畅通有效,人总要面对误解,而有些误解又难以廓清,尤其当误解出于执拗的爱。即便如此,很多人依然没有放弃对理解的期待。因为这份期待是对人和人彼此建立关系的期待,是自己的心灵依然愿意向这个世界而敞开,愿意向那些珍爱的人敞开。

而有些人放弃了,可能对此心灰意冷;甚至有些人也不愿被别人理解,将自己藏在未知里,这似乎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但是他们变得像封闭在孤独和一定程度上的虚无之中,成为“自我的囚禁者”。冬天,是个清寒的季节,就像这个道理一样,诗人顺便讲给了女儿。但这道理对于未经世事的小女孩来说是难以理解的,诗人也用“自我的囚禁者”这略显书面化的短语和本诗口语化的语言风格做出了对比。

诗人看着“用力装作很懂的样子”的女儿,想到她要被送去学校。“慢慢娴熟于谎言的技艺”,读来让人觉得诗人过分焦虑了。其实在这里,诗人应不是将学校和学习谎言直接划上等号。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上学意味成长,意味和更多人接触。而经验和知识的累积对人的单纯程度没有直接关系,甚至很多时候涉世越深,人反而更为复杂,更难以理解。因此,诗人会感觉“那时候我就没法很快理解你了”。诗人想到此处,隐忍地没有说出口。

这首诗里有父女间温馨的生活场景,有诗人因此想到的令人感慨的人世道理,还有诗人因对女儿的爱而流露的焦虑和无奈,读来令我感动。但当读完这首诗之后,我又突然想到:诗人的女儿长大成人,能够明白爸爸当初要讲的道理,这时她如果读到这首诗,她会怎么想呢?

我想,她一定会为此而感动的。

荐诗 / 冬至
2014/02/19

 

 

题图 / 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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