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和我保持着九米的距离
马拴在木桩上 或者
套上马车去很远的地方
马离我总是九米
马温顺地卧在地上
是一位哲人
马劳作田间
是一幅走动着的裸雕
我和马也保持着相等的距离
在室内静静坐着 或者
去了别的地方
我离马的距离总是九米
马挣脱了木桩
或挣断了缰绳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撒野
奋――蹄――长――啸
马怎么也驰骋不出
我们之间的九米
很多草都枯萎了
马咀嚼着还散发出清香
那清香离我也是九米
马和我之间的距离
很多年来不延长也不缩短
从活生生的马到青石马
我们之间的距离
永远都是九米
作者 / 田原
现代诗经常喜欢和读者玩猜谜的游戏,玩得好的,让人着迷,欲罢不能,手不释卷,沉浸在与诗互猜的迷宫里,玩不好,读诗的人就跑了。
从专业角度,诗人是很忌讳猜谜说的,因为这等于降低了诗艺的神圣。但是从接受者角度,能把猜谜作为解诗入诗的路径,恰恰是乐趣所在。假如因为猜得高兴而喜欢一首诗,诗人也不应当拒绝这种厚爱。
对这首诗来说,人们可能首先要猜的是,为什么非得是九米,而不是七米八米或者九点零一米。但其实这是一个陷阱,因为它被反复强调,转移了注意力,反而忽略了“马”是什么,以及为什么是马。毕竟,“马”太普遍了,作为一种喻体,它所隐喻和象征的我们都想当然地认为很了解,又或者,“马”为什么不是“虎”,不是“豹”,似乎用任何一种动物来取代都没有区别。在这一点上,读者必须尊重诗人的选择,他之所以选择“马”,是因为他落笔前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马而不是虎不是豹,这是一个不必讨论的先于文本的存在;讨论这个,就好比讨论为什么上帝没有第一天就先把人造好。当然,在这首诗里,马是有其不可替代性的,你总不能让“虎”和“豹”去田间劳作或挣脱缰绳。
对诗歌我们都有一个起码的认识,那就是它不会提供一个明白无误的东西给你,更多是相反,要让你迷惑,要打乱你对事物既有的不可置疑的认识和论断,致力于让你成为一个怀疑论者和路径迷失者,然后在迷途中培养迷失的乐趣,就像进入商超购物。在这一点上,女人总比男人做的好。如果事先有这样一种预期,那么读诗也就会和女人购物一样充满不可知的快乐了。
那么,我们不妨就带着女人购物的心情来理解一下这首诗吧。
我们发现这首诗里“马”和“我”的关系呈现为一种动态平衡,不管“马”怎么样,“我”永远离它九米,似乎“马”永远不能逃离“我”的引力半径,而同时“马”做什么好像都和“我”关系不大,我只负责那九米的平衡值,似乎这样“我”就有了一种安全感。在这层关系里,我好像永远是主动的,其实不然,表面的主动隐含着本质的被动和事实的焦虑。“马”是不可控的,“我”永远在为了这个安全的九米而疲于奔命,维持着这个动态然而脆弱的平衡。
我们不妨把“马”理解为“我”的欲念——对,是欲念而不是意念。意念太空泛,说欲念更有带入感——其实马并不是马,反倒“我”是被欲念驱使的一匹马,但是这欲念永远无法获得满足,因为某种矜持,某种不肯放下的情意结,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障碍,使“我”无法与欲念本身合二为一,任凭马在九米之外肆意奔腾,而“我”的躯壳却只能静坐室内。直到马变为雕塑,变为青石,欲念、希冀、理想、时间、青春的鲜活肉体统统化为尘土,等到一切都不可逆,哪怕事实上悔憾到死,仍有那九米的余地,可以将这一切一笔勾销,就当本来就没有过“马”,没有挣脱过缰绳,没有啃食过青草,没有到很远的地方去撒野的想法……
我愿将这首诗看作一首挽歌,一首顽强保持着九米之长矜持的挽歌。看标题,《作品一号》,面无表情的四个字,提醒读者:与欲念矜持于九米距离的生活,不值得过。
荐诗 / 流马
2014/03/22
近期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