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抑郁症的治疗

屏幕快照 2014-09-16 下午8.16.16

现在,我只需把胸中的钝痛精细分辨
命名、加注、锁入正确的屉格:哪些眼泪是为
受苦的父亲而流,哪些为染霜的爱,又有哪些
仅仅出于颤栗,为这永恒广漠、无动于衷的星星监狱里
我们所有人的处境。假如每种精微的裂痛
都能如烦恼于唯识宗,找到自己不偏不倚的位置
如罪业于但丁的漏斗,它们将变得可以承受。

每种我不屑、不愿、不能倾诉的苦痛
都将郁结成棕色、橄榄色、水银色的香料
在时光的圣水瓶里酝酿一种奇迹。修辞术在受难的心前
隐遁无踪,言语尽是轻浮,假如不是为了自救
铺陈不可饶恕。假如可以带粉笔进入迷宫,以纯蓝
标记每一处通往灾祸的岔口:“我到过这儿
必将永不再受诱”,它们将变得可以承受。

假如我尝过的每种汞与砷
能使你免于读懂这首诗
——它们将变得可以承受,
小病号。

作者 / 包慧怡

 

几年前第一次读完这首诗,内心忐忑了很久。撇开它的主题不说,仅仅是诗中那份隐秘的,不断试探和确认的音乐性,一连数天如咒语般回荡在我的耳畔。我想作者是在小心藏起对音乐性的追求,但它依然曲折而有力地击中了我,就像作者虽然强调“假如不是为了自救/铺陈不可饶恕”,却还是选择了一种节制的铺陈。那是一种命名式铺陈:香料的颜色、元素的名称、递进的动词——上帝在创世时授予亚当为大地上的动物命名的权力,也就授予了初人对动物的权柄。我想包慧怡正是试图以观想、命名和归类来战胜我们都再熟悉不过的混沌与无明,至少对于阅读的我,这样一首棱镜般的小诗,本身就是一次短暂但完全的胜利。

可这分明是一首无望之诗。“每种我不屑、不愿、不能倾诉的苦痛/ 都将郁结成棕色、橄榄色、水银色的香料/ 在时光的圣水瓶里酝酿一种奇迹”,“它们将变得可以承受”,这首诗的语调虽如先知书般斩钉截铁,但这与其说是确信,不如说更像一个孩童攥紧了铅笔,对自己发誓说无论如何要完成习题。实际上,包慧怡的诗最打动的我的,一直是这种庄肃中的童真,沉重中的轻逸,跌宕中的坚定。抑郁症的中心意象在她那里是“迷宫”:“假如可以带粉笔进入迷宫,以纯蓝/ 标记每一处通往灾祸的岔口”,就个人经验而言,那是一组会自我繁殖,无限延展的迷宫群,并且中心并没有可见的食人牛张开血盆大口。这才是更可怕的:深入其中的人永远无法知道对手究竟是什么,甚至无法知道自己身处边地还是中心,或者只是在原地逡巡。我们没有特修斯的幸运,没有阿里阿德涅抛来指引的线团,往往在试水中,在自以为通过深入来直面困境的同时,已经陷入泥淖而无力自拔。

写诗何尝不是一场类似的灵魂冒险,包慧怡大概很熟悉这种冒险的潜在代价,但她似乎执意向前,把自己繁芜的迷宫建成了音节的回声长廊,甚至是一座没有告解对象的忏悔室。在她近几年的诗歌中,常常可见这种诗艺与神学之间奇特而迷人的角逐,最后以一种近乎童真,或者干脆没有年龄感的口吻喷薄而出。在我对85后诗人有限的阅读经验中,包慧怡显然是我最期待的一位。

荐诗 / 青鱼
2014/09/16

今天的题图来自楚尘文化即将出版的《蒙克与摄影》。蒙克是我特别喜欢的一位画家,曾选用他的一副两个女人在河边的油画做自己博客的背景图。他的作品阴郁沉暗,与今天的诗的主题非常契合,但是却充满着对人的关心和悲悯,不自哀自怜,也不怨天尤人。谢谢楚尘文化授权我们使用蒙克的图片,也期望大家支持这本书的出版。

范致行
2014/09/16

 

题图 / Edvard Munch -《忧郁》(《孤独、海滩上的雅帕和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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