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不能停下来等待死亡——
他很贴心地停下来等我——
四轮马车只搭载我们——
还有所谓的“永生”。
他慢慢驾车——不知匆忙为何物
我也把我的劳作和休息放在一边,
只为报答他的彬彬有礼——
我们路过学校,下课铃在响——
学童们在奋力休息——
我们路过谷物正在长成的田野
我们路过落阳——
或者不如说——他路过了我们——
露珠滴下颤抖并且寒冷——
只因为薄纱,我的长裙——
我的披肩——只因为网眼薄纱——
我们停在一座房屋前,
它就像地上鼓起的土包——
房顶几乎不可见——
飞檐——在土里——
从那一刻起——几个世纪过去了——但还是
感到比一日还短
我第一次推测那马头
是朝着永恒的方向。
作者 / [英国] 艾米莉•迪金森
翻译 / 光诸
Because I could not stop for Death –
He kindly stopped for me –
The Carriage held but just Ourselves –
And Immortality.
We slowly drove – He knew no haste
And I had put away
My labor and my leisure too,
For His Civility –
We passed the School, where Children strove
At Recess – in the Ring –
We passed the Fields of Gazing Grain –
We passed the Setting Sun –
Or rather – He passed Us –
The Dews drew quivering and Chill –
For only Gossamer, my Gown –
My Tippet – only Tulle –
We paused before a House that seemed
A Swelling of the Ground –
The Roof was scarcely visible –
The Cornice – in the Ground –
Since then – ’tis Centuries – and yet
Feels shorter than the Day
I first surmised the Horses’ Heads
Were toward Eternity
EMILY DICKINSON
看了这首诗的题目,就决定推荐它,更何况它还是狄金森写的。
狄金森是文学史上最奇怪的存在之一。她一世未婚,离群索居。有人怀疑狄金森有着某种自己不愿透露透露的疾病,所以不愿意参加社交活动,她从来没有出外旅行过,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家的院子里度过,村里人都说她是“神秘人”。狄金森有些奇怪的小情趣,比如她用纸压法来制作植物标本,她收藏了424种当地植物的标本,每种都用林奈法命名。这样一个女人,留下了1800首诗。
作家兰达尔•高登(Lyndall Gordon)如此评价狄金森:“这位新英格兰的诗人看起来一点不“作”并且几乎看不见,但是她平静的外表下潜藏着强迫性的,甚至重压难负的个性。她把这种个性叫做‘还没喷发的活火山的人生’,岩浆在她的诗歌和几千封书信的‘家常’的外表下涌动”。
狄金森并未把写作当作娱乐,也并不是对自己诗人的天赋和野心毫无知觉。1862年,狄金森32岁的时候,觉得没读者再接着坚持写诗有些困难了,给当时很红的文学评论家托马斯•温沃斯(Thomas Wentworth)写信,问他自己的诗“是否生动”。温沃斯给了她肯定的回答,但建议她能够写出些长诗再出版。(当时没有“读首诗再睡觉”,诗人和评论家都不知道诗写得短更容易上新媒体。)狄金森深受鼓舞,单身的她后来给温沃斯写的信就有点像羞怯的小女生在给暗恋对象写信。她写道,出版对她来说很陌生,就像“天空对鱼鳍一般陌生”,但她说“如果声名是命中应得,我也不会逃避她”。她如此描述自己:“我很瘦小,就像一只鹪鹩,我的头发很粗,就像栗果上的刺,我的眼睛就像宾客走光之后留在杯子里的樱桃。”她说她喜欢孤身一人,伙伴只有小山,落阳,还有一只叫卡罗的狗。很多年之后,狄金森告诉温沃斯,在1862年,他救了她的命。
狄金森是所谓的“现代诗的开创者”之一。年少无知的时候,曾经会勿视“开创者”,觉得他们只是水母一样的低等动物,但在成长中,我越来越发现所谓“开创者”具有超越时间,超越风格标签的永恒价值。透纳不是原始的印象派,莫奈不是原始的抽象派,同样,迪金森也不是原始的现代主义诗人。
狄金森开创了“现代诗”可能并不是出于主观愿望,因为她绝对封闭的奇异人生,没有和诗坛的直接交流,所以会产生出非常独特奇异的写法。狄金森的代表作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在里面,《因为我不能停下来等待死亡》就是这样一首诗。
这首诗的头两节很“甜”,“因为我不能停下来等待死亡,他很贴心地停下来等我”,“他慢慢驾车,不知匆忙为何物,我也把我的劳作和休息放在一边,只为报答他的彬彬有礼”颇有阿米亥、辛波斯卡即视感。然后是好玩的“奋力休息”。到这里还算正常。但是然后整首诗拐向了一个奇怪的方向。
时间好像是凝固了,但同时又是转眼几千年。这一切都是因为主人公“死”了。物理学上有说一种“奇点”,是把所有的时空都集中在一个无穷小的点上,莫非狄金森女士看到了“奇点”?这时我们开头的“死亡很贴心地等我”,突然意识到作者这首诗的时候是个活人,她怎么就知道“死亡停下来等我”?更奇特的是,后面她描写了已经死去的人的感受。这首诗到底是怎样一个时态?向死而生,内心翻滚的小女人在瞬间化作了永恒。
好吧好吧,我承认开始的时候被骗了,我开始以为终于找到了一块小甜饼,适合大家睡前读,结果看完这首诗才发现是味道这么怪的一颗硬豆子。但是,我特别喜欢这颗豆子的味道,胜过那些甜饼。
“因为我不能停下来等待死亡”这句话太警策了,以至于曾经被“读睡”以前的编辑用作标照,回复130808,你将会看到本诗在彼时的交响。
荐诗 / 光诸
2014/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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