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目的的爱

今天早晨，我沿湖散步，
我爱上一只鹪鹩，
后来在这一天又爱上一只
被猫丢在餐桌下的老鼠。

在一个秋日夜晚的阴影中，
我爱上一个女裁缝，
她仍坐在裁缝店窗口的机器旁，
后来又爱上一碗肉汤，
热气升腾如海战上的硝烟。

我想，这是最好的一种爱，
没有报偿，没有礼物，
或无情的话，没有猜疑，
或电话里的沉默。

爱上栗子，
爵士帽和方向盘上的一只手。

没有色欲，没有摔门而去——
爱上矮小的橘子树，
干净的白衬衫，炎热夜晚的淋浴，
横贯佛罗里达州的高速公路。

没有等待，没有愤怒，或怨恨——
只是时不时的一阵刺痛

为了那只鹪鹩，它将巢筑在
低悬于水面的一根树枝上；
为了那只死老鼠，
它仍旧身着浅灰色的外衣。

但我的心总是支撑
在三脚架上，在田野里，
等待下一支箭。

在我提着尾巴将老鼠
埋进林中的一堆树叶之后，
我惊觉自己站在浴室的水池旁
深情凝视着那块肥皂，

如此有耐性又可溶，
如此自然地躺在浅绿色的肥皂盒中，
我感觉再一次倾心了，
当我感到它在我湿润的手间翻动，
我闻到薰衣草和石头的气息。

作者 / [美国] 比利·柯林斯
翻译 / 冬至

Aimless Love

This morning as I walked along the lakeshore,
I fell in love with a wren
and later in the day with a mouse
the cat had dropped under the dining room table.

In the shadows of an autumn evening,
I fell for a seamstress
still at her machine in the tailor’s window,
and later for a bowl of broth,
steam rising like smoke from a naval battle.

This is the best kind of love, I thought,
without recompense, without gifts,
or unkind words, without suspicion,
or silence on the telephone.

The love of the chestnut,
the jazz cap and one hand on the wheel.

No lust, no slam of the door –
the love of the miniature orange tree,
the clean white shirt, the hot evening shower,
the highway that cuts across Florida.

No waiting, no huffiness, or rancor –
just a twinge every now and then

for the wren who had built her nest
on a low branch overhanging the water
and for the dead mouse,
still dressed in its light brown suit.

But my heart is always propped up
in a field on its tripod,
ready for the next arrow.

After I carried the mouse by the tail
to a pile of leaves in the woods,
I found myself standing at the bathroom sink
gazing down affectionately at the soap,

so patient and soluble,
so at home in its pale green soap dish.
I could feel myself falling again
as I felt its turning in my wet hands
and caught the scent of lavender and stone.

Billy Collins
很多人为爱痴狂，也有很多人对爱恐慌。对爱的畏惧常常来自关系中大大小小的不可控，毕竟人心难以捉摸。满怀期待对另一个人做了不少事，得来的却可能是忽视、不理睬，甚至蔑视，期望变成了失望。爱一个人，自然不是以自己认为合适的方式去爱，但用另一套价值观行动，难免担忧自己逐渐变了模样。这样，爱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越如此，又越是错误百出，隔阂徒增，最后成了拉黑、摔门、分居或决裂。

这么爱有什么目的？有人爱别人，不在乎对方的想法，更多是享受自己爱别人的感觉；有人爱别人，为了得到另一个人相应的爱，像公平交易，多了少了心里都不自在；有人爱别人，为了将孤零零的存在依附在他人身上，获得陪伴和慰藉。当然，还有人爱别人是爱别人的财产或名望，诸如此类。

匆匆说来，就可见人与人之间的爱真是复杂。这首诗写的是另一种爱，比起掺杂了色欲、利益和控制的爱，要更加简单。这种爱是对周遭的人和事物的持久关注，栗子、橘子树、白衬衫、夏夜冲凉，这些虽平常，但一个人依然从能其上发现美好。

这种爱的能力不易学，需要一个人对日日雷同的生活能抱着长久的好奇和探索之心：从喝下无数次的热汤上看到那热气形状的变化，从深夜裁缝店窗口的身影看出辛苦的邻人与自己、与生活的隐秘关系。诗人对此做了这样的形容：自己的心时时在田野上撑起，等待被击中。这样的爱的瞬间包含着对世界的洞察，对事物的发现，对生命的共情和悲悯。就像诗人讲到的鹪鹩和老鼠，一个在危险之地筑巢生活，一个已悄然离世，这些情境何尝不是人的命运的缩影？

虽然诗人将俗世之爱与这种无目的的爱进行对比，但两者并没有彼此排斥的关系。我想，它们还有着互相辅助的作用吧。如果你爱一个人爱得过于疲惫而难以承受，或许你需要无目的的爱来反观自己的灵魂，反观自己在生活、世界中的位置；如果你能这么去爱世界，你去爱一个人应该也会更加容易。

荐诗 / 冬至（微信号：dongzhi_xiachao）
2017/09/06

题图 / Denis Ichitovkin